肖水平：只要持身公正，何懼空穴來風

文//圖_本刊記者 王義正（發自湖南湘潭）

2010年3月份，肖水平從寧鄉市檢察院副檢察長位置調任寧鄉市紀委副書記，職務發生了變化，“但做的還是那件事”。肖水平說的“那件事”就是反腐敗。肖水平個子算不上高大，說話十分柔和，目光犀利如鷹。多年來，他靠著這雙洞察世事的雙眼，識破了無數腐敗分子的狡猾伎倆，靠著內心赤誠的堅守，拔下了無數腐敗分子偽裝的面具。

2017年9月，肖水平被湖南省紀委授予“湖南省紀檢系統先進個人”榮譽稱號。獎項雖是授予個人的，但肖水平卻認為這是一個集體榮譽，“我只是代表單位的同事們去領獎而已”。領獎回來當天，肖水平就把榮譽證書上交給了組織……

“反腐久了，大家都有點怵我”

在反腐戰線上奮戰了二十多年，倒在肖水平面前的腐敗分子要用三位數計算。從擔任檢察院反貪局局長算起，就算每年只辦十個案子，近二十年也有兩百多人了。“有的人，可能前一天還一起開會、一起吃飯，結果第二天卻是在談話室重逢。”肖水平說，時至今日，他對這種尷尬的“重逢”已是波瀾不驚。不管面對的人是誰，在那一刻他是一個紀檢干部，對面的人涉嫌腐敗，他代表的是組織。

“干這個工作，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但工作總得有人干，既然干了，就不能怕得罪人。”肖水平坦言，在寧鄉，對一些人來說他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雖然他并未親耳所聞，但他仍然能敏銳地感覺到。

一次，肖水平給一位相熟的局長打電話，表示要去該局長的單位對接相關工作。結果這位局長立馬在電話里表示：“你不要來我這，還是我去你那吧。”在肖水平的印象里，這種情況不是一次兩次，一些單位的領導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一樣，寧愿自己多辛苦，也不愿意讓肖水平到他們主管的單位去。

后來有人告訴肖水平，因為他太較真，怕他去了就發現問題，而且反腐多年，很多同事、領導都是讓肖水平給“辦進去的”，這無形中使別人覺得，只要他到，那八成就是來帶人走的。“可能是反腐敗搞久了，大家都有點怵我。”肖水平笑著說。

肖水平的較真，在寧鄉是出了名的。2017年，寧鄉開展公務人員過節收紅包的專項整治行動，肖水平負責檢查住建局。在集中廉政談話后，他帶著所有人仔細檢查，結果，在一名科長的垃圾桶里發現了還沒丟掉的紅包袋，抽屜里也發現了不能說明正當來源的紅包。后來，這名科長受到了紀律處分。

2016年5月，寧鄉縣統計局移送了一條城區主干道綠化樹木成活率不高的問題線索，但一些信息并不準確。于是肖水平親自帶隊，對該線索進行深入調查，逐條核實相關線索。

為了掌握確切信息，肖水平頂著烈日，選擇了一段干道，用最原始的方法一棵一棵地數樹木的棵數，然后再同賬面上的數字對比，果然發現了貓膩。

最后，按照舉報線索查出了林業局綠化科科長涉嫌腐敗問題，綠化科科長又牽出了主管綠化的林業局副局長，然后又帶出了林業局財務科科長，林業局的財務科長又供出了財政局的副局長，可謂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最終，寧鄉縣林業系統腐敗窩案浮出水面，近20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處分，有的被移送司法機關。

“得罪人很正常”

反腐這些年，由于成績突出，除了組織的肯定和各種榮譽，肖水平還承擔了很多風險。

最驚險的一次是在婁底，“對方三十多個人把我們包圍了，最后是武警把我們解救出去的。”那是肖水平擔任寧鄉縣檢察院副檢察長的時候，一次湖南省紀委和省檢察院交辦了一起案件，肖水平帶人前往婁底調查。他們本打算將涉案官員的一名親屬帶回辦案點詢問案情，結果在城鄉接合部遭到了三十多名不明身份的人圍堵，最后是在警察和武警的幫助下才安全離開。

還有一次，肖水平在長沙辦案，夜里一名陌生人撬開了家里的窗戶，提著兩把菜刀闖進了他家。當時家中只有妻子和年幼的女兒，得知肖水平并不在家里，闖入者將菜刀在桌子上拍了幾下憤然離去。

“親友說情、上門送禮、被人跟蹤、恐嚇電話，這些事就不必說了，紀檢干部誰沒經歷過呢？”在肖水平看來，要與腐敗分子作斗爭，這些事都在意料之中，既然選擇成為紀檢干部，就應該坦然面對這些。

妻子向他抱怨，他反問妻子：“你既然知道我是干這個的，當初仍選擇嫁給我，難道不應該有這個覺悟嗎？”

肖水平有膽氣，但絕不是匹夫之勇，學法律出身的他有著超乎常人的縝密邏輯和理性判斷。他非常明白，前來恐嚇自己的牛鬼蛇神只是某些腐敗分子的垂死掙扎而已，不足為慮。只要能持身公正，何懼空穴來風？

雖然嘴上不愿意因為工作的事向妻子低頭，但生活中的肖水平卻對家看得極重，“家就是他下班以后的中心工作，他愛好不多，喜歡攝影。”肖水平的一位同事告訴本刊記者，下班后的肖水平除了偶爾接受朋友邀約一起攝影外，絕大多數時間都會陪伴家人。

面對妻子的抱怨，肖水平何嘗不想細聲安慰？但是如果他向妻子“低了頭”，那豈不是對這份工作的否定？況且他是家里的主心骨，如果他表現出畏懼，那么妻子和女兒豈不是更加擔驚受怕？

很多話，肖水平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只能用陪伴的方式回饋家人對他的支持和理解。

辦案和攝影其實一樣

肖水平是位攝影發燒友，幾年前他買了一臺單反相機，開始只是偶爾拍拍家人和附近街景，到后來因為認識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在攝影的路上越走越遠，越跑越野。走街串巷、涉水跋山一段時間后，攝影技術也越來越好。

2017年，寧鄉縣紀委班子成員要拍一組工作照，肖水平客串了一把攝影師，等照片出來后，卻發現把自己給忘了。

很難想象，年過五十的肖水平會自學連很多年輕人都望而卻步的PS軟件。他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沖勁，硬是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將P圖技術熟練掌握。“現在有時間還會去給別人上課，除了構圖和美學，有時候也會教PS。”肖水平笑著說。

對于學習這件事，肖水平向來不服輸。原始學歷只有高中的他，硬是靠著肯學習肯吃苦的魄力，考上了北京大學法學院的函授本科，并順利拿到文憑。

肖水平的好學善學使他成為同事們眼中的業務“尖兵”，工作中，他對黨紀黨規信手拈來，法律條文爛熟于心。有時候討論案情，同志們先發言，等到肖水平發言時，他時常依據相關法律和黨紀將前面某些同志錯誤的觀點一一駁倒。

后來，在討論案情時，就有同志提出來：“還是讓肖書記先發言吧。”肖水平自然是拒絕，“我肯定不能先發言，我是主管案件的副書記，我要是先發言，不就等同于定了調子嗎？這不利于對案情的討論。”

一旦有案子需要突破的時候，肖水平會在辦公室里“發呆”，同事們看到了就會自覺不去打擾，大家心里明白，肖水平在分析案情……

拿起照相機時，肖水平習慣于考慮光線、構圖、景深，以及緊密圍繞照片的主題，只有一切都準備就緒、胸有成竹的時候，他才會迅速果斷地按下快門。同樣，辦案時的肖水平也會預先在大腦里勾勒出案件的梗概，想好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先問什么人后問什么人。“就像拆掉一個擺好的積木，一個一個拆出來，但不能讓積木垮掉。”肖水平說。

2012年，肖水平負責查辦的縣農機補貼案就是如此。發現線索后，肖水平并沒有急著切入，而是選擇派出精干成員前往辦理過同類案件的安化學習經驗。通過學習，派出人員得出，因為自然條件不同，兩地農機補貼案的關鍵點不同。肖水平于是果斷根據寧鄉因為地處平原涉及的農機多為大型機械這一特點，改變原定突破方向，從大型農機供應廠商入手，一舉破獲了這起騙取國家惠農補貼的腐敗案件。“做什么事都必須心中有數，只有看清楚現狀，才能把握事態發展的方向。”肖水平說。

不要做可痞可憐之人

從事反腐敗多年的肖水平總結了一套“四可”定理，分界點在36歲。“36歲之前，大多數進入體制的人都是可愛的，多有家國情懷和為民謀利的初心。”肖水平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寧鄉縣檢察院擔任法警，那時年輕氣盛，每次他押送犯罪嫌疑人，都感覺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是在為群眾討回公道；而那時和肖水平一起參加工作的同事也大多如此。

但隨著歲月的洗磨、職務的變化，有的人手握權力，有的人滯留基層，對于很多身處體制內的人來說，36歲是一個很關鍵的時間點，“這個時候就出現了分叉：有的人能不忘初心堅守自我，這樣的人會變得可敬；而有的人會因為環境的影響和心態的異化變‘痞’，‘痞子’的‘痞’，就是忘記了初心，失去真我。”肖水平說。

一些人手握大權就開始以權謀私，有的人升遷無望就開始為官不為，有的人想更進一步而投機取巧，有的人心生抱怨便勾心斗角，“痞”則是共性。再往后，有的人案發被抓，后半生與鐵窗高墻為伴，那就變成了可憐之人。看到一些人變得可痞最終可憐，讓肖水平愈加感到黨紀國法的可畏。

所以，公私分明是肖水平給自己定下的一條鐵律。一次肖水平趁周末和幾個攝影發燒友一起去鄉下拍攝，他無意間發現寧鄉下轄某村委會干部因兒子結婚違規擺酒的情況。

身為寧鄉縣紀委副書記的肖水平在自己的手機里翻出了主管該村的鎮紀委書記的電話，用發燒友的手機以普通黨員的名義進行舉報。回到單位后，他也并未直接插手該案，但對整個案件的處理過程卻緊密關注。“那是周末，八小時之外我就不是什么紀委副書記，只是一個普通黨員，我應該盡自己的義務，但必須按照正常的程序來辦。”

2013年，肖水平當選寧鄉縣攝影協會主席，當天，肖水平就當眾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凡是寧鄉自己舉辦的攝影比賽，我一律不參加。”雖然放棄了寧鄉域內的參賽資格，但在寧鄉之外的攝影比賽里，肖水平依然斬獲頗豐。

一次，肖水平和一位攝影發燒友一起去溈江源頭拍攝照片，不料意外發現，溈水之源雖然風景秀麗卻交通閉塞人跡罕至。肖水平和朋友拍完照就近在村民家中吃飯，吃飯時，肖水平提出這里發展農家樂很有前景。在肖水平的動員下，村里的黨員先動起來，修通了一條從主干道通往溈水源頭的便道，后來村里無論老幼都積極參與，修通了一條公路。

肖水平和朋友一起自掏1800元，購買了一塊石碑。石碑上刻有“溈水之源”和相關的歷史典故。隨著道路的便捷，環境的改善，前來的游客越來越多，政府看到了發展前景，也加大了投資力度。原本一個窮山溝，因為肖水平的“舉手之勞”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截至目前，政府已經在當地投入上千萬元。

村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起初的倡導者卻從未以真實身份示人。“村民們只知道我姓肖，一次聽到有人叫我肖書記，但是哪個肖書記，什么單位的書記，他們并不清楚。”做了一回雷鋒，肖水平格外開心。

從檢察院到紀委，工作環境變了，但工作內容卻還是一樣。如果從1996年進入檢察院經濟犯罪科算起，肖水平從事反腐敗工作已經有二十二個年頭。二十多年里，多少人的生活在一夜之間便是霄壤之別，不由得讓人感慨唏噓。

或許是因為看到的太多，每一次在審查別人的時候，肖水平也會審視自己。“以他人為鏡，以法紀為尺。無知者無畏，而我是因知多畏。”肖水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