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走梵凈山（組詩）

商震

梵凈山

說梵凈山是一尊佛

我們看到了它的慈祥

說梵凈山是一柄劍

我們看到了它的兇光

而山僅是山

有石頭、花樹和流水

有云遮霧裹

有野獸的蹄印

它是大千世界的一角

有我們聽不懂的鳥鳴

爬 山

朋友說

想檢驗自己心臟的好壞

就爬梵凈山

我爬了

云霧 濕滑 狹窄 兇險

這些沒有影響梵凈山心臟的事

也沒影響到我的心臟

我站在山頂

問過往的白云：

“你們總飄在半空

你有心臟嗎？

懂得爬山嗎？”

鳥 語

梵凈山有很多鳥兒

嘰嘰喳喳的聲音

淹沒了我們一路的氣喘吁吁

這些鳥兒不是在覓食

也不是在尋偶

它們站在樹枝上

好像在談論著：

“這些人類，

累得呼哧帶喘的

怎么還興高采烈地往高處爬！”

高山杜鵑

梵凈山上的高山杜鵑

一棵樹上開四種顏色的花

紅的、黃的、藍的、紫的

朋友說：

還有開七種顏色的

我戲謔地說：

難道是對應人的

喜怒哀樂悲恐驚？

我相信

一棵樹的四種花色

必有四種功能

有給太陽看的

有對月亮哭的

有讓風來嗅的

有獻給翅膀的

我在說花兒

說著說著

就會想到人

原始森林

我們站在梵凈山上

看原始森林

朋友說

森林里有豹、黑熊和狼

當然還有鹿、山羊和兔子

我拿著望遠鏡往森林里看

期望看到一只食肉動物

我把眼睛看出了淚水

也沒看到一只

森林上空時而飄過一團霧

時而飄來一片云

在森林里

食肉動物的第一本領

是隱藏自己

第二本領才是捕食獵物

多像人群中

那些喜歡咬人的人

黑灣河

河水清澈

把河床上石頭的紋理放大

我蹲在河邊洗了洗手

手紋清晰地顯現出

我的前世今生

猶豫了半天

沒敢洗臉

怕在眾人面前

露出我的真容

裸 泳

梵凈山的腳下有條河

像潔凈的玻璃化成的水

河水不急不緩地流著

我們坐在河邊看水

看著看著就有跳進水里

游泳的沖動

找不到泳褲

只能裸泳

四個中年男人

互相看著

手按著短褲

誰也沒有勇氣

第一個露出完全的身體

最后不得不用臨時的紀律

一起喊：一、二、脫！

四個中年的肉體

在水里撲騰

誰都不看誰一眼

像羞澀的姑娘

桃源村

梵凈山下

有一個桃源村

村民的房子

都在田野的后面

在樹林的里面

我們幾個詩人

坐在一個有頂棚的民居院子里

那時天色大亮

我們大口喝酒

努力用吞咽酒的聲音

鎮壓流水的聲音

風的聲音

雖然我們沒能得逞

但沒有停止

用酒與風及流水較量

后來我們聊起了詩歌

天突然黑了

大雨好像要把頂棚砸穿

讓黑落進我們的酒杯

天越來越黑

雨越來越大

我們已經看不清相互的面容

只有杯中的酒

還是清亮的

月 亮

梵凈山頂的月亮

是一枚剝了皮的鮮荔枝

我站在山下仰望

想象這枚月亮

應該是你的眼睛

你看不到這枚月亮

這枚月亮在替我看你

風不動

一切都靜止了

我就這樣站著

從地面往上

只有我、梵凈山

和你的眼睛

拜 佛

梵凈山的金頂上

有一座廟

陳舊也顯得古老

一些耄耋之年的信眾

一定是佛的老朋友

他們燃香磕頭都很熟練

跪在佛像面前

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詞

他們向佛訴說人間俗事

佛不語

佛不會說出

佛界的事

都說梵凈山

是一座佛山

我心中只有梵凈山

心里有佛的人

廟就在心里

俗世與佛界

有許多條通道

每個人可以各走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