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與父親（外四章）

韓嘉川

大街上的那位背著行囊的人，是你嗎，我的父親？

黑土地的泥巴已經(jīng)將皺紋漚成了記憶，你是循著哪條道路走來的？

背著行囊背著兩千里行程敲叩房門的人，是你嗎，我的父親？

桌子上吃飯的碗還是多年前的姿勢，那熟識的目光和氣息屬于你嗎？

當(dāng)行囊放在地上，關(guān)東煙與靰鞡草散發(fā)著北大荒的蒼涼，那是你嗎，我的父親？黃昏的色澤老人的歌聲一樣緩緩地流淌，散布在街道與窗臺上，那是你的嗎？

背著夜的行囊，踽踽而行走于城市角落的人，是你嗎，我的父親？

清晨的目光重新審視生活的密碼，被海浪洗磨得礁石一樣嶙峋的痕跡，是你的嗎？

不舍晝夜而潛行于冰下，悠長而曲折的河流是你的行囊嗎，我的父親？

幽暗的果實未必涌現(xiàn)于秋日的陽光里，我臉上的淚水是你的嗎……

掃煙囪的男孩兒

北風(fēng)啟程的時候，他爬上了紅瓦房頂。

舉著長長的桿子像夏天捕蟬一樣，那是在楊樹林里，高高的蟬鳴鑲飾的夏季天空。

那片林子還在抒發(fā)田園的道德情懷，西伯利亞的雪以風(fēng)的馬車行進(jìn)速度趕來。

爬上高樓房頂，站在棗紅色房瓦上的男孩兒，發(fā)現(xiàn)了鳥兒的隱私；

它們不光在樹椏上做窩，還有在房梁上繁殖的痕跡。

下面的走廊盡頭，老嫗的咳嗽貼著墻壁；

嬰兒的啼哭鳥兒飛出草巢一樣刺向天空。

男孩兒爬上了高樓的紅色房頂，對面樓房的窗子里有老女人坐在木桌前吃煙。

那是一張夢的面孔，已不在乎誰在看，甚至桌上立著的圓鏡。

北方的雪好像比冬天的節(jié)日來得早一些，陰云的幕布遮蔽了天空。

仿佛時光遺落在城市的屋檐上，他從樓頂看街道上的光景；

貪玩的鄰居女孩兒放學(xué)后慢騰騰地往家走；

柴草店里布滿了螞蟻一樣搶購溫暖的人；

用箱子背玻璃的男子在敲叩一扇空洞的窗……

男孩兒高高舉起桿子，像夏日捕蟬一樣，探索深深的煙囪。

堵塞煙道的，無疑是城市的陳舊時光，以及鳥巢的碎屑和老嫗的咳嗽。

對面樓房的窗子里，女人夾著香煙的手干柴一樣放在開裂的木桌上；

旁邊立著的圓鏡背面，鑲嵌著一張照片，黑白的，不說話只用眼睛矚望的那種。

被雨雪還有風(fēng)洗舊了的棗紅色瓦片一層層排列著，像做廣播操的學(xué)生一樣整齊。

鳥兒沿著舊的軌跡飛向房頂飛向楊樹林，爐膛里點燃了又一個冬天；

煙囪里冒出的煙靄，淹沒了所有的聲音……

舟曲，是一條江的描述

舟曲，是一條江的描述；

還有鷹的飛翔和寺院鐘聲的振蕩，以及海拔的高度塑造的峽谷走向。有快騎傳來一縷夕陽的消息，馬蹄聲韻敲叩泥墻發(fā)出古老的回響。

那時女子用歌聲打開原野的綠，還有葡萄架下老人目光的慈祥。

舟曲，是一條江的描述。

清風(fēng)搭載著東去的水紋，將歲月流成了兩岸莽莽群山；

然后樹葉用藏語，描摹吐蕃王朝走過的背影；

讓六字真言傳誦諸佛的慈悲，令格桑花逐次綻放。

舟曲，是一條江的描述。

百轉(zhuǎn)柔腸的牽掛從郎木寺開始，數(shù)點大峽谷畔的每一扇明窗；

商賈或兵丁曾沿石頭的紋理穿行，在山崖上種植時間的枝芽。

一盞佛祖的心燈，燃亮生命史的行蹤。

舟曲，是一條江的描述。

波光細(xì)膩地書寫白云的棲居，雨水傾訴意念生長的速度。

牦牛與巖羊以堅貞的信仰，讓種種風(fēng)聲沉落于雁鳴的翅羽。

那時女子用舞蹈打開生命的脈律，還有兒童迎向蒼穹的目光。

煨桑節(jié)

這一天，燃起柏樹枝，還有艾草和石楠的葉子，然后灑水祭祀。

這一天，可以向神祈禱，說說心里話，那時神在高處傾聽你的祈愿。

五月所有的花盞向上蒼開放，曙光的手撫摸每一片葉子。

五月的姑娘用腳踝的鈴鐺，喚醒五谷在大地上的回響。

為出征歸來的人燃起樹枝和香草，清除殺戮的污穢與邪祟。

凈化每一絲空氣，讓神跡不受干擾地抵達(dá)心靈所在的凈地。

點燃松柏枝、坎巴花、糌粑，還有香料，讓煙靄裊裊升起；

煙之味便是諸神的盛宴，雪域高原布施的慈悲在眾生心間。

拉尕山云霧

以綠松石的虔誠打開山間的迷霧，讓拉尕山醒來。

一炷香的神圣燃亮聲聲雨滴，將苔蘚涂在堅硬的石階，讓時間拾級而上。

于是，格薩爾王走過這里以后，神仙也喜愛這個地方。

占單村少年的夢是洗過的，那天他在后面的車上，用清脆的嗓音

放牧浩浩蕩蕩的云霧于山谷；然后敬茶姑娘的手臂，輕輕將時光的鞭子搭在奔馬的背上，歷史便在此留下奔走的形象。

雨水敲打山階時，炭火烤辣椒的滋味兒在吱吱響。

喝青稞酒的簫風(fēng)品咂藏風(fēng)的清爽，草灘黃花相繼開放。

牦牛與山鹿數(shù)點草葉上的水珠，拉尕山不動聲色送還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