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永定，永定（五章）

福建 濾 心

哦，永定，永定

沿著新年的軌跡，夜至客家古鎮，抵達一座佇立心中多年的城。

在他鄉的城，我不是主角，沒有敞開的家門，沒有燈火為我而亮，只有一封古老的情書，牛皮紙簡封，掛在車牌前為我引路。

遠來的不一定是客，我應在數百年前安居此地，歲月靜好。或者在舊歲，冬天還未來臨時，霸氣地侵入。

永定，傾一城的淡然和生疏，迎接從海邊來的女子——

我來，在春花燦漫的三月，我在五百年前就計算好返鄉的日子。

我來，預備用文字撬開每一座土樓的門，并嵌入每一個對客家媽媽的祝福。我來，讓充滿敵意的言語留在他鄉。

這是閩西北一座安詳寧和的小城。孩童在路邊嬉鬧，喜慶的鞭炮肆無忌憚地熱鬧著這座城。燈火下汲取溫泉水的居民，拎著桶。很多的客家母親，在溫潤的泉水邊，釋放溫潤的情懷。

一把水瓢舀起小城的全部熱情，舀起兩千年的小城故事。

沿河的燈火，都是誰家鄉愁？

走過周、秦、漢、晉，三國或南北朝，烽火戰事已遠，這汪不肯干涸的溫泉水，依舊汩汩而流。

祈福吧！祈福，與你全部歸家的快樂。祈福這簡單的人間舉止。

明朝日出時分，我當遠走，把所有燈火留在來處，并期待有一天，為你點亮。有一天，做一個純粹的小城女子，在母親的溫泉邊，袒胸露腹。

中川文化

錯落有致的古村落。青山相對。

中川坐在時光的牌樓上，為他鄉旅者鋪展筆墨。

碑匾懸掛。從東村口，走向北村口。

慵閑的榮昌樓，善于布局。雨水悄無聲息，落成一簾幽夢。

古井在雨中靜候歸客，離鄉的人兒沒有把它背走。

每一座房子都有名有姓。每一座土樓門當、戶對。

水生木。候鳥歸巢。

一個族徽即價值連城。一些故事和一幫人的名字，被賦予“胡”的稱號，然后，漂洋過海。

在中川。三方院落，數座樓，幾條蜿蜒小巷。

草兒努力從古井邊探出頭，它的根，攀上九級半臺階，扎在胡氏家廟。

根越來越深。

胡姓人用戟和筆擦亮族譜，將宗族繁衍昌盛經營得風生水起。三十六支功名石旗迎風招展，敘說“文武世家”的傳奇與榮耀。

裝訂中川文化，題寫數筆：名公貴族。

初溪土樓

案幾的瑞香小巧地開，我順著你少年的足跡走來，穿過云霧裊繞的山路，繞過叢林柔美的腰肢。

初溪土樓就在水邊，偏安一隅。

白霧縹緲。

在霧中，一朵朵黃玫瑰，圓的、方的、長的，一直開到天邊。梯田節節。天邊還有春天的田野，油菜花初開，桃花燦漫，芳草萋萋。

在霧中，初溪的海市蜃樓隔著六百年的云層。

明察秋毫的綠水化身五條真龍，自山上盤旋而來。澄澈、靈動，突破濃霧，沖到初溪的村口。

桃花溪水偷偷吻著我的掌心，安閑的小魚兒卻驚慌地躲到水草叢中。

臺階閑來無事，點點青苔。

五座圓樓，數十座方樓，這一座座臨水而居的樓，立在素凈的山谷云霧中。

我用初溪水吻過的掌心撫摸集慶樓墻面，掌心的溫暖透過兩米寬，我摸到了永樂年間鼎盛的國力和安寧的日子。

沒有一根鋼釘、沒有一把水泥，木隼頭連起土樓的前因后果。七十二道階梯留存愛情的氣息，徐氏的新娘子繡花鞋輕輕踏過。

阿婆的柿子、菜干、花生就在土樓墻邊打盹，溫順的狗兒擦著墻角漫步。我打開木門的銅鎖，渴望與霧和解，讓全部的表白豁然開朗。

我在觀景臺，對著素描的初溪土樓發呆。

哦，初溪，純潔的初溪。

我望穿了滿山的霧，還是看不清前塵往事。

吉里進化居

圍龍屋就在吉里進化居。

一座山早于村莊從冬天突圍，玉梅花漫山遍野。很多種子開始發芽，很多希望被播種。

歸鄉的青年又背起行囊，放置屋前的桃花不顧，赴海棠之約。

此時，桃木掩映，桂花香漫古道。一條實實在在的山路，允我側身而過。

小黃狗興高采烈地迎來，我和每一株桃樹問好，和每一株青草握手。

風繼續吹，拍了一下我的肩。

安靜的圍龍屋，走過喧嘩的族人。每一片瓦，都是龍的鱗片。

鵝卵石壘砌的過道和坪，直面世事。

客家的繡花布鞋踏過長長的青石甬道。

月光撫摸著鱗次櫛比的房屋。

客家媽媽在堂屋，青春坐在廂房的窗欞間，看云，聽風，看遠走的山路。鬢角露出李花一片。圓樓依舊硬朗的身子，她虔誠地端出茶碗，敬海邊來客。

我站在比村莊高的山腰，土樓比我還高。金風溪水從山坳繞過，澗溪長流。

外圍龍，內圍龍，甘苦與共。在山里，晨起有霧，夜歸有燈火。春、夏、秋、冬，四時不同。

有月時，哪里都是花前。

山，一年比一年青翠。

客家王子

我的王，逼仄的房間只夠放下一張床，便足以繁衍后代。

山圍圈而坐。父輩手中的繭在族譜落下一個符號。

我繞過簡捷的山路，快馬揚鞭，五百年不眠不休，趕在花開之前躍過酉和戌的裂痕。

前途被春風剪短。

往事迷失在茫蕩洋。

我的王，我只深愛這一座城，我只想成為你宮殿的后，鳳冠霞帔，放下冷漠和高傲。

叫時光愛上我。像客家山歌一樣，守護一方土樓。

到今日，離別已成習慣。修繕的族譜沒有我的名字，我終成一個流落他鄉的媳婦。

乾坤顛倒，往事長成茫蕩洋倒插的竹子。像“永定紅”般性硬，像紅柿般心軟。

閩南的小城從前借你半生鄉愁，他年或當許你余世安穩。

就此吧！把愛情埋入堂堡煤礦，叫前塵往事從此不見天日。

也許在今后很久的臺燈下，我將反反復復寫到你，我心中的客家王子，和那座寂寞的城。

萱花吉祥。聽說惠安女與客家母親一樣勤勞，像高山紅茶般清苦。土樓王緘默不語。

借一瓢客家的糯米酒，醉我到天涯。

就此吧！安置一只斑駁的郵箱，里面揣著一封寄給春天的郵件，我把它懸掛在車牌前，招搖過街。

見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