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漫步

馬建忠

古有圣者云：“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想古今主動避世而消隱的人，都應該是大智之人，天府之國的成都便是一座因水而興、因水而榮的城市。選擇去成都度蜜月源于它是中國幸福指數最高的城市，一座來了就不想回家的城市；源于它是中國少有的慢節奏生活城市，一座鈍感力十足閑適舒緩的城市；更源于它厚重的歷史積淀和文化底蘊，是一座美輪美奐有著童話般景致的城市。

靜聽都江堰

都江堰，李冰，這是兒時便填充滿耳的名字，一個偉大的睿者用智慧與堅韌，造就了世界上迄今為止仍造福人類的大型無壩引水自流灌溉水利工程。兩千多年來，古老的都江堰歷經無數的滄桑磨難，依舊毫發無損奇跡般屹立在廣闊豐饒的成都平原上，讓我心生無限崇敬之情。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神奇讓咆哮的岷江之水被馴服？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力量讓大自然亦對它滿懷敬畏之情。

四月的都江堰不是旅游旺季，拜謁它的人仍絡繹不絕。自古蜀川多賢者，進入都江堰景區正門的堰功大道兩側矗立著漢代以來十二位治理都江堰的蜀川功臣的青銅塑像，片刻的停留便有一陣清新爽澈的水氣沁入鼻中，塑像下方那兩股清澈的緩緩流淌的水流凸顯了都江堰的歷史文化色彩。玩心頗重的嬌妻一時興起，彎下身子輕觸柔軟的水性。她回眸微笑輕彈水珠，唐突的她觸摸的不只是水，更是大道無形的哲理。我走上前去輕挽起嬌妻的手漫步而上，于嘈雜的人聲中尋求內心的一份安靜，只有寂寞之中的孤獨，才能熬煉出一個人淳厚純真的品格，或許李冰就是這樣鍛造自己的吧，這位能知天文曉地理的睿者，盡忠職守的父母官，帶領蜀川民眾勘查地形，研究水流走勢，歷經數年終于完成舉世聞名的宏偉都江堰水利工程。

水是生命之源，江河孕育了人類文明。滔滔岷江水，澆灌出古蜀燦爛的文明。岷江發源于海拔5588米岷山主峰雪寶頂西北坡的弓杠嶺和郎架嶺。岷江流域位于四川盆地的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由于海拔急劇上升，雨量十分豐富，它一路奔騰咆哮而下，到都江堰時落差到了四千多米，真如“銀河落九天”。我在離堆與寶瓶口觀景臺處駐足下來，環顧四周，都江堰的景色十分壯觀，西北方層巒疊嶂，雪峰高聳；東南方一望平疇，田園交錯，林盤簇簇，美如錦繡。聽滔滔岷江，翻卷巨浪，不禁靜靜地思索，夾帶著千萬噸沙石的滾滾岷江水本該渾濁不清，何以在此清潤如泉。那狂放的岷江水直闖這山口與平原的交匯點，到這里沒有了山谷的束縛，它該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四處奔突，何以會收起性子靜穆下來，和雅下來？這匹野性十足的烈馬遇到了馴化的智者，李冰在這重要的交匯點上筑魚嘴分水，修飛沙堰泄洪排沙，鑿離堆引水。

位于渠首魚嘴下方百米左右，有一座規模宏大的索橋，被譽為中國古代五大名橋之一。清嘉慶年間，原有的索橋已經破舊不堪，不能同行，熱心公益事業的何先德夫婦倡議并集資重建索橋，經過一番艱辛，橋終建成。何先德將橋命名為“安瀾橋”，意思是從此過橋如安渡狂瀾，而當地民眾感激他們夫婦建橋之恩，親切地稱呼此橋為“夫妻橋”。我和妻子緩步“夫妻橋”上，懸空飄蕩的感覺油然而生，特別是走到橋的中間，橋的晃動加大，腳下江水白浪翻滾，既讓人心顫目眩，又讓人樂趣橫生。我倆不約而同地要在這兒留個影，浸滿愛心的“夫妻橋”是我們蜜月之旅的最好紀念。

人們常說：拜水都江堰，問道青城山。都江堰的景區并不大，好的景致不在多，而在精。透過都江堰讓我看到的是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智慧，是人類堅忍不拔、頑強拼搏的豐碑，是中華民族燦爛文明譜寫的瑰麗篇章。

瀲滟之美九寨溝

我俯瞰過長白山天池之水的幽藍，望穿過張家界金鞭溪的清澈，仰視過廬山三疊泉的奔涌，卻只聽說過歸來不看水的九寨。人們常說“看景不如聽景”，可我還是禁不住神奇九寨的誘惑，帶著希冀去探幽深藏在雪山茂林中被譽為童話世界人間天堂的九寨溝。

從成都出發，沿岷江之水逆流而上，需要坐八個小時蜿蜒盤旋的山路，想一想就會心生厭倦，但這次不同，我的耳邊一直混響著“到底是誰的呼喚，那樣真真切切；到底是誰的心靈，那樣尋尋覓覓，神奇的九寨，人間的天堂”的歌聲。一路行來，導游給我們講了許多藏羌族的文化，告訴我們海子在藏語中就是湖的意思，九寨溝因溝內有樹正、荷葉、則查洼等九個藏族村寨而得名，九寨溝分布在一個丫字型的山溝里，那條必經之路的豎溝叫樹正溝，左右兩側的溝分別叫則查洼溝、日則溝。三溝的融匯處就是整個九寨溝景區的中樞區諾日朗中心。為了緩解我們旅途的疲倦，她給我們講述了關于九寨溝美麗的傳說，七仙女和董永在幽會時不慎將一面鏡子跌落山中摔成了現在的114個海子。

翌日清晨，天空還飄著微微細雨，有朋友告訴過我九寨溝受地理環境的影響，細雨多得數不清，每時每刻都要做好淋雨的準備。就在我擔心無法游玩時，雨驟然間停了，天空露出太陽刺目的光芒，很久沒有看到過這么湛藍的天空，從旅館的窗口遠眺可以清晰地看到云霧繚繞山巔的皚皚白雪，那份純凈仿佛是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為了避免左右溝人流的不均衡，諾日朗中心統一調配駛向兩側的車輛，我們一行的旅游觀光車被派往則查洼溝，九寨之旅從長海開始了。長海是眾多海子中最大的湖，面積有六平方公里，幽然靜臥在海拔三千多米的群山之中，環周滴翠，浩浩淼淼，深不可測。這座美麗的人間天池，讓你在照片中看不出誰在地上誰在水中。如果說長海展現了中國唯一世界上罕見的以高山湖泊群和瀑布群以及鈣化灘流的主體，那么離它不遠處嬌小的五彩池則娟秀玲瓏，偶有風掠過，五彩池內波光粼粼，色彩斑斕，絢麗奪目，珠連玉接。

九寨溝的水是靈魂，樹顯神韻。九寨溝原始次生帶森林雖不及長白山原始森林博大富饒，也可飽覽原始森林古樹遮天的風光，領略大自然古樸清新的氣息。沿著略加整飾的林中小路，走入遮天蔽日的密林深處，踏著厚實的苔蘚，潮濕的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夾雜在微風里，感覺到空氣格外新鮮，越往森林深處走，越能體會到它的靜謐和安寧。偶爾，一束陽光從密葉中透過，更增添了原始森林的神秘。為了呼吸純凈空氣，我們在樹的懷抱里穿梭，大口大口地享受著，閉上雙眼，深吸一口，你能吸進滿腔的大自然原始的氣息。這氣息芳香四溢，沒有一絲的塵埃；這氣息清新舒暢，沒有一絲的污染；這氣息純凈，蕩滌著臟腑里的濁氣。

九寨溝眾多的海子中有幾個是最具特質的。如鏡面般平靜的鏡海倒映著青的綠的葉子，褐的紅的樹干，一片片，一棵棵，歷歷在目，空處則峰巒起伏，重嶂疊翠，層次分明，那峰頂上的積雪呈著白三角形一個個都沉在了海底。陰陽混色的熊貓海是松潘裸鯉的天堂，這高原清水中的精靈無憂無慮地暢游。多情的火花海是上天把水彩潑灑到九寨溝以后來這里洗皂硯留情的痕跡，否則何以將這五彩斑斕的顏色留在這個海子里，何以將九寨溝畫得如此美麗，染得如此多情，描得如此神奇？

九寨溝的水除了海子迷人外，傾瀉而下的瀑布也是各具特色。箭竹海瀑布由高處海子的水通過灌木叢含情脈脈流進低處的海子中，橫沖直撞落差成瀑，猶如皓首老人披散的長發，一縷縷，一條條。就在我還沉浸在箭竹海瀑布美景中時，電視劇《西游記》片尾鏡頭中美輪美奐的珍珠灘瀑布呈現眼前，難怪有同行人感謂天公為人類安排出如此精美的畫面。

論起神奇還要數九寨溝水的顏色。那里每一片水面都有著斑斕的色彩，都是一幅無比鮮艷的水彩畫。那綠得似翡翠，紅得如瑪瑙，濃濃的宛如天宮的瓊漿玉液，清清的是傍晚絢爛的彩霞……

九寨溝的水，美得純澈、美得清冽、美得自然、美得巧奪天工，它的美難以言喻，寫不盡，訴不完，即便是我坐上返程的列車，汩汩水流依然濕潤著我的心靈。

遙望杜甫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站在杜甫草堂前，望著象征杜甫的茅屋，我對這兩句著名的詩詞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心中不禁產生無限的遐想。

千百年前，杜甫從遙遠的長安來到難于上青天的蜀川浣花溪畔安頓下來，建筑了草堂。而今，雖晚春時節，雨后仍有些涼。我緩緩穿過成都這座現代都市，走進杜甫草堂庭院，時間仿佛靜止，悄無聲息。站在空蕩蕩的草屋前，聽微寒的風呼嘯而過，我仿佛聽到歷史深處杜甫沉重的嘆息。

杜甫生長于“奉儒守官”、有著文學傳統的家庭中，十五歲時詩文就引起洛陽名士們的重視。天寶六載，他到京就選，由于中書令李林甫陰謀破壞，應試者無一人被選。為求得一官半職，杜甫不斷寫詩投贈權貴，最后得到參軍的職務，可是沒過多久便暴發了“安史之亂”。杜甫“嘗困于衣食”，為了生計，不得不出入貴族官邸，充當“賓客”，陪伴他們詩酒寓游，取得少許資助。同時，他結交一些與他同樣貧困的朋友，比較廣泛地接觸勞動人民，他的足跡從貧乏的坊巷走到貴族的園林，從重樓高閣互競豪華的曲江走到征人出發必須經過的咸陽橋畔，仕途上的失敗使他能客觀地認識統治階級的腐敗，個人的饑寒交迫使他能體會到人民的疾苦，寫出不朽的名篇《兵車行》《麗人行》《前出塞》《后出塞》。

公元757年九月，唐軍收復長安，杜甫被肅宗任命為左拾遺，而后受到朝廷肅宗新貴與玄宗舊臣相斗爭的影響，外調為華州參軍。他離開長安，途中親眼看到人民在官吏們殘酷的壓迫下蒙受的苦難，寫出“三吏”“三別”。杜甫回到華州對政治感到失望毅然棄官，走上艱難的蜀道，在成都城西浣花溪畔建筑了草堂。離開了干戈繞攘、哀鴻遍野的中原，眼前呈現出一片田園美景，花草蟲魚都好像對他表示殷勤，使他多年勞苦憂患的生活，暫時得到休息。

佇立杜甫草堂，望流水縈回，小橋勾連，竹樹掩映，莊嚴肅穆、古樸典雅又幽深靜謐、秀麗清朗。我的目光輕輕撫過工部祠東側“少陵草堂”碑亭時，心里想杜甫如能置身世外了無侵擾，那也該算是一種福祉吧！可現實是那樣的殘酷，欣賞他的父母官嚴武忽然死去，他再無憑依，不得不率領家人離開草堂，居無定所，往來于岳陽、長沙、衡州，最終死于長沙與岳陽之間湘江上的舟中。

也許是天氣有些冷的緣故，有一種悲愴之情驀然涌上我的心頭，讓我透過歷史深處看到杜甫的目光是如此的深邃，背影是如此的孤單。

杜甫在世時，他的詩歌并不為時人所重視，逝世四十年后白居易、元稹的新樂府運動，在文藝思想方面受到杜甫詩歌巨大的影響，宋代著名詩人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陸游都對他的詩歌推崇備至，他們的詩歌從不同的方面繼承了杜甫的傳統。民族英雄文天祥被元人俘虜后，囚居中用杜甫的無言詩句集詩二百首，在《集杜詩·自序》里說：“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

仰望草堂杜甫塑像，心中不禁陡升敬畏，杜甫以饑寒之身永懷濟世之志，處窮困之境而無厭世思想，他的詩影響所及不僅局限于文藝范疇，更重要的是他詩中愛國愛人民的精神感召著千百年來的廣大讀者，直到今天還有著深遠的教育意義。

成都，慢時光

細雨的綿柔如絲，輕輕軟軟，以浸潤的方式，一滴一滴敲打著玻璃，把我從愜意的美夢中喚醒——

一種貪戀的心緒與情致，就那么溫婉柔情掠過我的心扉，彌漫了原本慵懶疲倦的身體。雨滴是大自然的語言。風、雨、雪，雖然物態不一，語境卻同樣空靈悅耳，如訴如歌，無論是狂放的北國，抑或婉約的南國，都離不開水的滋養與孕潤。

在北方，綿綿細雨一滴，季節的坐標就更迭了；一滴，地里田間忙碌了；一滴，萬物復蘇，生命勃發了。恍然間，竟不辨身在何處何時，也不知是在夢里夢外。

我來到窗前，映入眼簾的是纏綿的江南煙雨。原本打算去熊貓基地看看的我倆只能因陰雨天做出臨時調整——去哪兒？瞬間我就想起了一句宣傳廣告詞：“寬窄巷子，老成都底片，新成都客廳。”

寬窄巷子之于成都，猶如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它是成都唯一遺留下來的清朝古街道，由于歷史原因，造就了它既有南方川西民居的特色，也兼有北方滿蒙文化的內涵，作為一個城市最后的標志性文化景觀，它是這座城市最鮮活的重要物證和往昔縮影，一個記憶深處的符號。走進寬窄巷子就會發現無論是寬巷子還是窄巷子最有滋味的不只是巷子街面的寬窄，一個又一個院落連接起來的古樸與現代的相融才是它的靈魂所在。

走進巷子，潔凈的青磚黛瓦，老墻邊的拴馬石，濃郁的梧桐樹，古老的銀杏樹，還有碧綠的青藤邁上屋頂，這些古韻明澈的物象與城市的喧嘩，隔了一道音墻，就顯得格外幽香。走進巷子，每一步都能幻化出一種嗅覺，色香各異的川西小吃散落在街道兩旁，吆喝聲此起彼伏，讓你在目不暇接中很難做出品嘗的選擇。川菜饞人的當屬一個辣字，可惜我倆都不善食辣，只能飽飽眼福而已，最終選了份茯苓糕品嘗。在寬窄巷子，最能體現成都的慢生活，除了琳瑯滿目的川西小吃，隨處可見茶館，不只是游客，很多成都人也在茶館中細細品茶，看看川劇的變臉，在舒適中消遣愜意的人生。小巷深深深幾許，曲徑通幽幽更閑，在社會日益浮躁的今天，還能找到這樣一個清新、爽怡的地方，實屬不易。我覺得寬巷子的“窄”是逍遙人生，窄巷子的“寬”是安逸生活的回憶。

在成都還有一條更古老的商業街與寬窄巷子齊名，這條早在秦漢、三國時期便聞名于世的街道錦里，以成都民俗作為內涵，整條街布滿色彩繽紛的燈，完全是草根的，本土的；美食的張飛牛肉、肥腸粉，不花俏，講究的是實惠；手藝人的玩藝兒，捏個泥人，轉個糖畫兒，買張剪紙，讓你沉浸在懷舊的童趣中。如果寬窄巷子是成都最市井的民間文化，那么錦里則偏重于草根親民的市井生活。錦里的一些樓牌非常有地方特色，打開的窗戶不時傳來歡笑聲，一些茶座表演著傳統相聲。一壺茶，一張椅，一把扇，說相聲的人口沫飛濺，聽相聲的人側耳傾聽，從一個個逗笑的“包袱”中獲取歡樂……

成都，一個慢生活的城市，只有慢，才能讓人置身于休閑柔軟時光之中，我和嬌妻都喜歡這樣一種狀態，這種狀態是我倆追求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