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語》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杜維明以為,“同”與“和”是有區別的,“和”的對立面是“亂”和“同”。“異”是“和”的必要條件,沒有“異”就不能“和”。儒家“和而不同”的人文精神更多講的是“求同存異”。
儒家傳統是一個劃時代、跨文化,同時也是多學科的一個文化現象。
說它跨時代,因為它是從山東曲阜的地方文化,逐漸成為中原文化主流。自11世紀開始,又從中原文化的主流逐漸成為東亞文明的體現。它對越南、韓國、日本和海外的東亞社會都有一定的影響。所以很多人認為儒家傳統是代表東亞文明圈的一個思想傳統。
說它跨文化,因為它不僅是中國的,也是越南的、日本的,朝鮮的,也可以說是海外東亞社會的文化。
說它多學科,因為可以從歷史、文學、宗教、人類學、政治學、社會學和經濟學等各方面來探討這樣一個錯綜復雜的文化現象。
說儒家是一個生命的學問,是身心之學、性命之學,一般沒有很大的爭議。它一方面講修身,一方面也講人和自然、人和天道能否互相感動的問題,可是儒家也是“為己之學”——希望能夠培養創造自己的人格。儒家傳統就是一個學做人的傳統,就是一直在學習做人的過程中展現它的價值。
儒家所理解的“己”就是個人,但他不是一個靜態的結構,而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他是變化的、發展的,希望能在逐漸的變化發展中,成全和展現自己。所以他不是孤島,儒家沒有發展成一個純粹的個人主義,而像一條河流。儒家的終極關懷就是如何做人,如何完成自己的人格。儒家所謂的“己”是一個關系網絡的中心點,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尊嚴和獨立性。這個中心點,如果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自我認同。一般的理解是,儒家比較注重關系網絡,注重人際關系,注重社會性,所以人們常常把儒家當作一種社會文明,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儒家仍有強調主體性的一面,真正了解儒家,就把個人主體性和社會性的關系網絡配合起來,這個中間就有“和”的問題,也有“異”的問題,有調節的問題,也有矛盾沖突的問題。因此儒家是非常現實的,不是空談。
那么儒家對“己”的期望是什么呢?簡單地說,儒家希望每個人都不要做一個損人損己的人;不要做一個損人不利己的人;不要做一個損人利己的人;也不要僅僅滿足做一個利己也不損人的人。儒家最希望人能做“利己利人”的人。
現在所有要討論儒家的問題,都應該以一個活生生、具體存在的人作為思考儒家問題的基礎。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這是儒家堅持的一個觀點,因為不同,每個人都有特殊性,包括族群、性別、年齡、語言、環境,甚至基本價值取向等的不同。
不僅如此,人與人之間的才智也會有很大的不同。有的人運動能力非常強,有的人樂感很好。能力的差異導致人們在自我發展時有不同的選擇。于是儒家要問一個問題:倫理的能力——就是學習做一個善良人——是不是有選擇性?從中也可以看出,儒家是一種哲學的人類學,是一種生命的學問,也就是說它關注的是如何培養人的素質,希望人能夠全面發展。
因為人是多元化的,所以要考慮本末的關系,深淺的關系,前后的關系,個體和全面的關系……所謂“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以修身為本”,就是說在倫理這個層次,每個人都應該以修身為本,這是儒家考慮的基本問題。
如果把倫理當做一項重要的議題,那么儒學所倡導的是什么樣的倫理呢?它是一個關懷的倫理,一個同情的倫理。
你在社會上是一個什么樣的角色,這是儒家最關心的問題。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實際上是正名的問題。君要像君,臣要像臣,老師就要像老師,同學要像同學,同事要像同事,前面說實際是什么樣的人,后面說希望或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
有人說中國的老傳統是“三綱”,即“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是儒家的糟粕,應該拋棄。但“五倫”在某種程度上是健康的,即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婦有別,朋友有信。

儒家不是一個僵化的思維,它從鴉片戰爭以后因為受到西方文化的沖擊一直在進行調節。經過了西化和現代化以后的儒家,是適應新時代后體現出來的哲學和人類學,它的核心價值“仁、義、禮、智、信”,在今天具有非常旺盛的生命力。這些價值不僅在維持一個社會的安定上能夠起非常大的作用,還對人類社群的重組都有一定的說服力。
還有一個必須強調的問題:就是每個人的特殊性和公開性(開放性)兩者如何結合。也就是它如何處理個人、家庭、社群、國家、人類乃至生命的共同體和宇宙的共同體。
每個人都應當做到超越個人主義,特別是狹隘的個人中心主義,必須超越家族主義,不能夠陷入地方主義。儒家不是一種人類中心主義,而是能夠和鳥獸植物的生命共同體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