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性請假

逵奎

老邱的關節炎一犯，就會想起電影《沒完沒了》里的那句臺詞：大夫，能不能轉成慢性的？現在醫學這么發達，轉成慢性的一定很容易！

老邱的關節炎就是慢性的。電影里，葛優是躲避傅彪才想把病轉成慢性的；現實里，老邱可沒葛優那么幽默。慢性關節炎難治著呢，他的病出在膝關節上，偏偏他在單位的工種需要他站著干活。他是鉗工，老站著本來就讓關節吃不消；想走幾步活動活動關節也不成，他干活兒時穿的是勞保鞋，就是那種防砸鞋，挺重，走起來對關節的影響也不好。不穿不行，單位的規章嚴格著呢，你不穿，腳真要是被砸了，責任算誰的？

就這膝關節病，每年都要讓老邱請三四次病假。單位的規章挺完備。比如老邱請病假，員工手冊上規定：員工生病需要休息，應由本人持診斷證明、門診繳費單據、病歷等到人力資源部請假；沒有按規定的程序和條件請假的，不享受法律規定的醫療期待遇，按曠工處理。員工手冊還規定，員工一年內累計曠工10天以上，公司有權解除勞動合同。

最開始，每個員工請病假都按這個程序走。老邱清楚地記得前幾次請病假的麻煩勁兒：要把材料備齊，要找頂頭上司簽字，還要找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簽字，最后去人力資源部。趕上管事兒的人在還好，要是這位有事沒在崗，你至少得再跑一次。他那有關節病的腿，真受不了這么跑。

但慢慢的，程序走樣了。有一次，老邱找頂頭上司簽字。上司不在，他就直接去找了上司的上司。字簽下來了。過后，老邱跟上司說了這件事。不說不好，要不會讓人家覺得你隔著鍋臺上炕，會得罪人的。上司是個粗人，不僅沒當回事兒，還給老邱出主意，“要不以后你直接找上面頭兒，簽一次字就得了，你省事兒，我也少個麻煩。”老邱當然愿意。

上司的上司也是個怕麻煩的主兒，能省事就省點兒事。第一次，老邱拿的材料很全，字簽了；第二次，少了一份門診繳費單據，頭兒也給他簽了；再后來，老邱只拿著病歷本兒，頭兒也給他簽了字；最后幾次竟然是這樣：根本沒簽字，老邱只口頭跟頭兒說一下，頭兒就準了他的假。

頭兒后來說：“就他那病，全車間誰不知道，該休就休唄。”

就這樣子犯病、請假，持續了差不多一年。就在老邱已經覺得一切都很順理成章的時候，突然的，出事了，把老邱搞了個猝不及防。

去年快到年底了，老邱又跟頭兒請了一次病假，還是口頭的，頭兒準了他的假。這次，老邱一共休了11天。他上班時，還沒干多少活兒，頂頭上司讓他去人力資源部一趟，什么事不知道。他脫下勞保鞋跑過去。人力資源部的人不跟他寒暄，劈頭就告訴他：“你沒有按員工手冊規定的程序和條件請病假，擅自離崗11天，構成了曠工。”結果當然是，“你嚴重違反了單位規章制度，領導已經開會研究了，決定解除跟你的勞動合同。”

晴天霹靂，老邱全身的關節都沒感覺了，只剩下腦袋里嗡嗡響。

他跟人家爭辯，“我請假了，誰說我沒請假？我的領導，我領導的領導，他們都知道。沒他們點頭，我哪敢休病假呀！你們可以調查去。”

人力資源部的人不管那個，你跟你的領導請假跟我們沒關系，你沒按規章請病假就是不行，就是曠工，超過10天就得按規定來。

老邱趕緊跑回車間，請頂頭上司，請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給他證明，我不是曠工。兩個上司還行，都給人力資源部打了電話，但那邊的人不買賬，就一句話，沒按規章請假就是不行，就是曠工。不光這樣，他們還把老邱的兩個上司訓了一通，“按理說，你倆也在破壞規章，也該處理。”

老邱沒想到，這一年多看著挺平常的事兒，到最后竟然要砸掉自己的飯碗。他愁死了。他請兩位領導給出主意，他的頂頭上司挨了訓，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我都自身難保了，你自己想轍吧。”但畢竟是一粗人，挺仗義，告訴老邱，“你要是覺得冤，就去找勞動仲裁，讓他們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