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國卿
誕生于1636
張愛玲的《更衣記》中,對旗袍有這樣一段話:“發源于滿洲的旗裝自從旗人入關之后一直與中土的服裝并行著的,各不相犯,旗下的婦女嫌她們的旗袍缺乏女性美,也想改穿較嫵媚的襖褲,然而皇帝下詔,嚴厲禁止了。五族共和之后,全國婦女突然一致采用旗袍,倒不是為了效忠于滿清,提倡復辟運動,而是因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在中國,自古以來女人的代名詞是‘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一截穿衣與兩截穿衣是很細微的區別,似乎沒有什么不公平之處。”
此番話也不盡然,從《詩經》時代開始,中國的女人就開始穿袍了,袍也不只是中國古代男人的專利,所以并不存在穿旗袍是“因為女子蓄意要模仿男子”。全國婦女突然一致采用旗袍是因為旗袍本身利于女性的美感和魅力。
旗袍,顧名思義,即是“旗人的袍”,它誕生于沈陽.繼撫順榮獲“旗袍故里”稱號之后,2017年9月,沈陽榮獲“旗袍故都”稱號。兩地獲封,都具有歷史依據和現實意義。撫順新賓即將打造成旗袍產業的生產基地;沈陽則成為旗袍設計研發、文化創意、展示營銷中心。
當素雅的或艷麗的旗袍穿在女子身上,從領到腳,表現出無與倫比的曲線美,如同中國傳統國畫里的白描和書法中的線條,揮灑自如,秀潤流暢。遮與露,虛與實,冷艷與溫婉,矜持與輕倩,幽秘的心思與塵封的往事,在每一件旗袍上都得到了最好的詮釋。只是,如今不管是有百件旗袍鎮守衣柜的女人,還是以穿旗袍而揚名的貴婦,未必知道旗袍的誕生地,未必知道盛京1636。
1636年,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年份。這一年,在明朝的殘陽里是崇禎九年,在清朝的熹微中是崇德元年。兩年前的4月,皇太極上諭沈陽城稱“天眷盛京”,意為“興盛之都”。兩年后同一個月的11日,皇太極率文武百官在盛京城德盛門外的天壇祭告天地,中國封建社會最后一個王朝275年的江山從此開始。接下,皇太極又陸續頒布了宗室王公與福晉、諸臣頂戴品級服色等制度。“削發易服”,旗袍從此成為后妃、格格等旗人的法定服飾,成為滿漢通用服裝,成為鳳凰樓和盛京城里最動人的風致。
從皇宮走向市井
在清初的盛京皇宮里,因為還未到攝影的時代,我們無從欣賞后妃和格格們穿著旗袍,踩著旗鞋,出入關雎宮、衍慶宮或者上下鳳凰樓的樣子。但我們今天可以從沈陽故宮所收藏的各式清代旗袍里想象出當年清寧宮前和鳳凰樓下的風華。如“淺豆青色暗蘭花紋直徑紗旗袍”“嫩綠直徑紗納紗花蝶單旗袍”“絳色直徑紗納金團壽單旗袍”“湖色香云紗彩繡竹枝團壽單旗袍”“大紅寧綢百蝶花夾旗袍”“古銅色寧綢暗福壽花紋棉旗袍”“灰哈拉彩繡云鶴夾旗袍”等。看看這些旗袍的名稱,就已琳瑯滿目,一件件讀起來,猶如走進一座旗袍博物館。這些還只是沈陽故宮旗袍收藏中的一部分,如果全部展示出來,其詞藻排列則更加蔚為壯觀。
清初對旗袍的強調是法律意義上的。皇太極時曾對旗袍等滿族服飾大加推進,《崇德會典》曾明文規定:“凡漢人官民男女穿戴,俱照滿洲樣式……女人不許梳頭、纏腳。”由此可見旗袍在清代的推動力。自清初開始,滿族男人服裝與各民族基本一致,而女子則與其他民族有別,必著旗袍,不管高低貧富皆然。
朝廷頒布法律,由皇宮而市井,旗袍由盛京而北京,及至全國,逐步普及。誠如沈陽走出的翰林繆潤紱在《沈陽百詠》中所言:“誰信東京兒女小,梳妝爭及鳳凰樓。”由皇家后妃、格格從鳳凰樓里穿出來的旗袍和梳妝打扮,已成為陪都盛京女兒外在衣著所效法的最佳時尚。
到了清末時期,旗袍在沈陽已是大眾最流行的服飾,不管貧富,皆有旗袍,《沈陽百詠》記述:“卷袖衣衫稱體裁,巧將時樣斗妝臺。誰知低護蓮船外,爭及羅裙一系來。”長衫旗袍,配上高底彩鞋,其神采風姿,自是不一樣。
恰到好處的開衩
沈陽既是旗袍的誕生地,又是旗袍文化的延續地。1929年,著名作家張恨水應張學良之邀來到沈陽,他一下火車,就被沈陽的大都市氣象所驚呆,其中最讓他感嘆的就是這里穿旗袍的女人特別多。
時尚而現代的沈陽,一直有著自己的旗袍廠,為這個城市的女人提供最美的服飾。百年老店“惠英旗袍”,更是將旗袍的傳統、雅致與文化傳承下來。“惠英旗袍”的創始人楊惠英女士,深受父親楊老先生影響,楊老先生曾是沈陽服裝行業著名的制衣大師。楊惠英從小就經常幫父親做些縫紉及零活,漸漸地熱愛和鐘情于旗袍的設計和制作。她設計的旗袍既保留了傳統的獨特風格與美感,又與時代緊密的結合,以適應現代女性鐘愛旗袍的審美需求,其作品具有唯美、大氣的獨特韻味,手工繪畫及刺繡又使旗袍增加了審美價值和收藏價值。
1996年,于金蘭出版了《中華旗袍》一書,那是遼寧第一部有關旗袍的著作。作者曾任遼寧省新聞出版局局長,同時還是一位頗有文化情懷的女作家,對旗袍文化情有獨鐘。她當時組織沈陽的知識女性,穿上沈陽旗袍廠生產的各式旗袍,以文字和攝影相結合,對族袍文化進行了系統的梳理。
民國以后旗袍曾成就了許多知名女性,如宋美齡、林徽因、胡蝶、阮玲玉、張愛玲等,都以旗袍的身影,成為那個年代女裝的經典。1980年代以后,鄧麗君、鞏俐、趙薇等都在舞臺上和生活中對旗袍的華美與典雅做了最好的展示。尤其是張曼玉在《花樣年華》、陳數在《傾城之戀》中的旗袍造型,讓她們那曼妙的身姿和優雅的氣質得到了精致的發揮,成為女裝世界里影響一兩代人的偶像,在女性的心底埋下了春天的伏筆。每年冰消雪化之后,身著劇中各色款式的旗袍女子,如花似玉地徜徉在朦朧的霓虹燈下和燦爛的陽光里,讓那些都市懷舊者,于時尚風流中品味著歷史的光影陳香。
這就是旗袍所獨有的文化意蘊和美學內涵。旗袍的文化意蘊是民族精神的體現,彰顯了儒家禮教所倡導的含蓄、中庸、悠閑、清靜、優雅、端莊的精神傳統,最大程度地塑造出了具有和諧之美的東方女性形象。旗袍的美學內涵在于那高高的豎領和流線型的收腰,以及恰到好處的開衩。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適合旗袍的出現,更不是隨便一個女人都能夠穿出旗袍的風情。穿旗袍的女人,或多或少應有點兒古典韻致,眉眼間綰結著綿綿的味道;她的身段,應在苗條中起伏一份豐韻,減之一分則太瘦,增之一分則太肥;她的神態,回頭抬手間,都應散發著欲語還休的嫵媚和含蓄。她穿上旗袍,應是為了感懷一段心靈深處的回憶,或是剪不斷理還亂的古典情愁。所以說,旗袍規范了中國女人的形體、情態與修養。有了相應的形體、情態與修養,即使不很年輕的張曼玉穿著旗袍,拎著保溫飯盒走在古老的臺階上,也會有房東帶著幾分妒意說:買碗面也穿得這么漂亮。
文化生命力
旗袍文化在盛京的肇端和發展,蘊藏著無窮的生命力與伏藏。
在現代社會的融合發展中,旗袍已經成為全球中華文化圈的一個重要標簽,它可以是國家領導人的夫人們的禮儀正裝,可以是鐘情古風的女子的心頭之愛,還可以是時尚街拍鏡頭里的都市白領的新搭。
2017年9月19日,“盛京1636——首屆沈陽旗袍國際文化節”在沈陽故宮鳳凰樓開幕。旗袍節期間舉行的“盛京1636——首屆沈陽旗袍國際文化節大沈陽經濟區民間藝術博覽會”“尋找林徽因”沈陽高校旗袍攝影秀等一系列活動,旨在以旗袍為切入點,發展現代服飾產業,把沈陽打造成為旗袍文化之都、時尚之都。如果能在沈陽建一條旗袍街,相信選擇、了解旗袍的人會更多起來。
今年5月,美國一名18歲女孩就身穿一件紅色旗袍參加了高中畢業舞會,獲得了很多人的稱贊。然而,她并不清楚旗袍的歷史,“只是發現了一件漂亮、端莊的禮服,并選擇穿它”。
服飾作為一種文化藝術,它延續的生命力具有獨特性。法國著名作家法朗士說:“如果我死后還能在無數出版書籍中有所選擇,我不想選小說,亦不選歷史。我僅要一本時裝雜志,看我死后一世紀婦女如何裝束。婦女裝束之能告訴我未來的人文,勝于一切哲學家、小說家、預言家以及學者。”未來的旗袍是什么樣子的,我們無法預測。我們回味的是從前,關注的是當下。當下甚至未來,穿旗袍的女人,抑或喜歡穿旗袍女人的男人們,在矚望旗袍這道世界服裝史上最靚麗,最情致的風景時,一定不要忘了“旗袍故都”沈陽,不要忘了盛京1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