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程,徐 昕,朱秋平
(1. 廣西民族博物館,廣西南寧 530028; 2. 廣西民族大學民族研究中心,廣西南寧 530006; 3. 寧明縣文物管理所,廣西崇左 532599)
寧明花山巖畫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寧明縣城中鎮馱龍鄉耀達村的明江東岸,距縣城25km,地理坐標為北緯22°15′42″,東經107°0′37″,山體高345m, 南面、西北面及江對岸各有一塊臺地。繪制巖畫的整個山體崖壁面明顯內斜,形成一個巨大的巖廈,崖壁上有稀疏自北向南傾斜的層理裂線[1]。整幅巖畫畫面朝西南,寬約172m,高約40~50m,巖畫呈赭紅色,畫面以人像為主,以動物(類狗)、銅鼓、刀、劍、羊角鈕鐘、船、道路、太陽等圖像為輔[1-2],圖像最大者達3.58m,最小者僅有0.3m,除模糊不清的圖像外,可辨識圖像約1900多個,面積約8000m2,是目前世界上發現面積最大的單幅涂繪類巖畫。據14C測定,距今已有1680~4200年的歷史[3-4]。寧明花山巖畫具有重要的文化、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于1988年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5-6]。2016年7月,以寧明花山巖畫為代表的左江花山巖畫文化景觀被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委員會批準為世界文化遺產(圖1)。

圖1 寧明花山巖畫全景圖
經過幾千年的歷史變遷,在地質因素與自然環境因素 (光照、溫濕度、大氣降水等)作用下[7-8],寧明花山巖畫受化學風化、物理風化、生物風化的影響[9-10],產生了一系列諸如巖體開裂、小型危巖體病害、剝落病害、顏料層脫落、巖溶病害、生物病害等[11-13]問題(圖2)。這些病害造成許多巖畫圖像殘缺、模糊不清[13-15],嚴重影響到畫面的完整性,給研究人員獲取畫面信息帶來很大困難,同時也影響到巖畫的長期保存。


圖2 部分巖畫病害
以往研究人員獲取巖畫本體信息的方式主要有現場臨摹和拍照兩種。由于該處巖畫所處環境特殊, 面積巨大, 圖像數量眾多,對其進行整體臨摹非常困難。已對該處巖畫圖像進行過整體臨摹的有《廣西左江流域崖壁畫考察與研究》一書中的赭紅色版[1]、《左江巖畫研究》一書中的黑白剪影版[2]以及“左江巖畫數字化記錄與運用研究”項目成果之一的黑白數字拓片三個版本。前兩個版本為人工現場臨摹,后一個版本則是根據拍攝照片所進行的電腦圖像處理。盡管如此,這幾種版本都是基于巖畫保存的筆跡、筆痕所進行的現狀臨摹,對于斑駁脫落的巖畫圖像并未進行復原處理,對于顏色較淡和被粉塵覆蓋的巖畫圖像的辨識和勘校工作做得不夠深入,或多或少存在臨摹圖像移位和圖像信息丟失等方面的缺陷。
中國古代書畫在流傳過程中,受環境、氣候等自然因素或人為損壞及保護不當等因素影響,產生發霉、蟲蛀、污跡、水跡、斷裂、撕破、火燒等各種情況,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從而影響到后人的欣賞、研究、鑒定、收藏及保存。因此需要補全畫心殘缺、失色處的顏色(即“全色”),或用今人筆墨接補書畫畫面殘損之處(即“接筆”),并進行重新修復裝裱,還其本來面目,使其成為一件完美的藝術品,能更好地流傳下去。從這一點來看,古書畫的修復與病害巖畫圖像的復原性質是相通的。因此,為還原巖畫圖像的本來面目,本次研究主要參考古舊字畫修復中的“全色”和“接筆”兩種方法[16],選取寧明花山巖畫中的一個局部區域,從藝術造型的角度展開巖畫圖像的全圖分析和研究,力求最大限度地恢復殘損圖像的原貌。
涂繪巖畫“全圖”是指根據崖壁上遺留下來的筆跡、筆痕,結合巖畫圖像的造型特征和組合規律,通過認真觀察、仔細分辨和準確識別,對病害圖像的殘損部分進行復原操作的過程。通過對寧明花山巖畫的整體觀察和比對,最終選取整幅巖畫左下角一塊面積約135m2的區域進行全圖操作,具體位置如圖3所示。該區域呈四邊形,長18m,高7.5m,距地面最低處5.3m,最高處19.5m,處在崖壁的斷裂帶上,呈左高右低的傾斜之勢,區域有內凹和外凸的崖壁面交錯分布,中間有一條淺顯的斜向層級裂線(圖4)。區域內的巖畫圖像在內容上既保持著和周圍巖畫間的相互關系,位置上又相對獨立,便于實地觀察。

圖3 全圖區域所在位置

圖5 全圖區域病害分布
調查結果表明,該區域內(圖5)存在的巖畫病害主要有巖體片狀、鱗片狀剝落、整體掉落、粉塵、粒狀物覆蓋、巖溶覆蓋、水痕遮蓋和褪色等。存在病害的區域面積達到112.7m2,占到全圖區域總面積的83.4%;無圖像巖壁區域面積22.3m2,占全圖區域總面積的16.6%。諸病害中,尤其以巖體表層片狀、鱗片狀剝落最為嚴重,面積達65.7m2,占總面積的48.7%。全圖區域病害特征及統計見表1。

表1 全圖區域病害統計
這些病害導致該區域巖畫圖像殘損嚴重,留存的巖畫圖像筆跡斑駁,絕大部分圖像只留下零星的幾塊筆痕,完整的巖畫圖像很少。觀察發現清晰可辨的巖畫圖像數量為37個,其中正身人像11個、側身人像15個、動物圖像2個、圓圈圖像9個。這些圖像為病害圖像殘損部分的全圖提供了造型上的參照。
花山巖畫圖像以人像為主,以動物(類狗)、銅鼓、器物、圓圈等圖像為輔。正身人像雙臂左右對稱的曲肘上舉,彎曲的角度也左右相同,雙腿也相應對稱下蹲,體現了正身人像造型的均衡對稱關系。側身人像成組排列,以粗短的垂線表示頭顱和軀干,用兩條平行的細曲線表示上舉的雙臂和下蹲的雙腿[17],造型特征如圖6所示。動物圖像(類狗)基本都位于正身人像的下方。環首刀、一字隔劍或繪于正身人像腰部,或持于手中,皆成傾斜之勢。圓圈圖像有大有小,造型豐富,有單環型、雙環型、三環型、實心型和空心芒線型五種[1]。由于這幾種巖畫圖像為剪影式,造型簡單,形式單一,通過對各類圖像的造型特征和規律分析,找到了復原病害圖像殘損部分的基礎依據。
和字畫的全色、接筆一樣,涂繪類巖畫的全圖識別需要有包括臨摹本、巖畫圖像照片等底圖為依托,才能使全圖輪廓與原有圖像之間有所對比和區別。為避免如前所述幾種版本存在的缺陷,本研究直接選取航拍巖畫的正射影像拼接圖為底圖,將底圖打印成長8.5m,寬1.05m的彩色版,把全圖的局部區域納入整幅巖畫中進行分析。除底圖外,本次操作還運用了Bushnell測距儀、GPSmap621sc定位儀、望遠鏡、相機、電腦等設備以及正射影像局部圖、比例尺等。
辨認是一種具有自動特質的記憶活動,基本上是無意識的。人們之所以喜歡觀看事物之像,是因為一面在看,一面在學習,并推斷出每個部分是什么東西[18]。涂繪巖畫病害圖像的全圖過程,需要這種自動特質的記憶活動的參與。此次全圖將對所選區域內的病害圖像分成四種類型進行操作。
3.2.1圖像小面積剝落 區域內有部分圖像殘損面積較小,圖像邊沿存在局部剝落或褪色,線條小有斷開、這類圖像占全圖區域面積的48.7%。全圖時,首先在分辨率高的正射影像圖上確定出殘損圖像的形狀和位置,用虛線在底圖上對留存巖畫圖像的筆跡形狀進行現狀勾描,同時對勾描區域進行色彩填涂。然后結合每類圖像的造型與對稱規律、比例與組合關系,將筆跡形狀與周圍的完整巖畫圖像進行對比,確定出殘損部分的輪廓線及位置,采用接筆方式用虛線直接補上。最后對接筆部分進行全色填涂。此類圖像操作相對容易,需要注意的是補充和完善好圖像細節。如表2中,A組正身人像,軀干右邊完好,左邊殘缺,根據對稱規律,參照右邊直接補上左邊的殘缺部分; B組正身人像腰間的環首刀是根據圖像的傾斜角度進行的接筆;再如B組人像現存右手為五根手指,左手殘缺,根據這一留存細節和左右對稱規律就可以將左手五根手指補齊;C組側身人像、D組圓圈圖像等也都是根據“接筆”方式完成的圖像全圖。
3.2.2圖像大面積脫落 殘損面積較大的巖畫圖像留存在崖壁上的筆跡少,約占全圖區域總面積的6.2%。操作時,首先,選取分辨率高的正射影像圖,將殘損圖像部位在電腦中進行局部放大,初步判定留存圖像的筆跡。其次,結合實地觀察,將留存的筆跡形狀與同類巖畫圖像在造型特征、比例尺寸與組合關系上進行分析對比,設定出殘損圖像的大體位置、形態和尺寸,用虛線初步勾描出所缺部分的形態。第三,將勾描出的輪廓形狀與局部放大圖進行印證,進一步修正完善殘缺部分的位置和輪廓;最后,再對勾描的輪廓部分進行全色填涂,完成整個圖像的原狀。表2中E組正身人像和F組側身人像都殘損嚴重,單看現存筆跡很難看出圖像原貌,依據上述方法可完成圖像殘損部分的全圖。此類圖像在操作時只需抓住動態特征,辨識其大體形狀和位置關系即可,不用過多苛求細節。
3.2.3巖畫圖像褪色或被粉塵、顆粒狀物覆蓋 褪色或被粉塵、顆粒狀物覆蓋的巖畫圖像占所選區域總面積的21.8%。由于距離遠、位置高,這類圖像總體上不易看清,但借助無人機航拍的正射影像圖,發現這類圖像完整性好,單個圖像與組合圖像在某些部位的留存筆跡明顯,與周圍完整圖像間的組合關系清晰。操作時,先選取正射影像圖中分辨率高的病害圖像,在多方比較辨識中確定出巖畫圖像的完整形態和圖像細節。再用虛線勾描出圖像的邊沿和位置。最后用紅色對圖像輪廓線內的區域進行整體平涂,完成圖像原貌。表3中,A組圖中的動物圖像被粉塵和顆粒狀物覆蓋,B組中的兩個側身人像受褪色和熔巖覆蓋相互作用,但兩組圖像都相對完整,通過航拍正射影像圖很容易完成巖畫圖像辨識。
3.2.4其他病害圖像 操作區域內還有部分巖畫圖像受水痕或熔巖覆蓋、顏料層粉化脫落、碳酸鈣結晶覆蓋、顏料層片狀脫落等病害影響,如圖2(b)、(d)、(f)所示。這幾種病害多作用于巖畫圖像的筆痕范圍內,呈點狀分布,對完成巖畫圖像的整體識別和輪廓勾描影響不大(表3)。操作時只需準確勾描出病害圖像的外形輪廓與局部細節,并在勾描的輪廓區域內進行平涂全色即可。巖溶或水痕覆蓋病害從上至下對巖畫圖像造成影響,約占操作區域面積的6.7%。如圖2(g)所示,崖壁面呈粉白色或黑褐色,部分已形成石鐘乳或石簾,巖畫圖像被大面積或全部覆蓋,全圖困難。
此外,病害圖像中還有粉塵覆蓋、巖體剝落、巖溶覆蓋同時存在的情況。操作時,需要抓住圖像造型規律這一主線,分析比較,仔細辨認,從而確定巖畫的圖像形態。根據以上步驟和方法將單個圖像、組合圖像逐一地全圖開去,有時會形成串聯效應,將原本殘缺、無法辨認的零星圖像痕跡一點點地聯系起來,最終完成整個區域巖畫圖像的分辨與識別。區域內所有圖像全圖前后的關系如圖7~9所示。

圖8 病害圖像全圖輪廓

圖9 圖像完成圖
全圖前,清晰可辨的巖畫圖像數量為37個,包括正身人像11個、側身人像15個、動物圖像2個、圓圈圖像9個。全圖操作共完成殘損圖像數133個,包括正身人像27個、側身人像101個、動物圖像2個、圓圈圖像3個。殘損圖像與可辨圖像相比較,正身人像數量增加了2.5倍;側身人像數量增加了6.7倍;動物圖像數量增加了1倍;圓圈圖像數量增加了0.3倍;總數為170個,增加了3.6倍。
此次全圖操作統計數據表明,測試區域內的圖像數量得到增加,畫面完整性得到恢復。由于采用巖畫正射影像圖為底圖,該圖依托于三維激光掃描和攝影測量技術獲取巖畫所在位置的空間坐標信息,結合全站儀測量的像控點進行校準后,可以精確地測量出巖畫本體的具體尺寸和面積大小。因此,解決了巖畫圖像移位和信息丟失等方面的問題,保證巖畫圖像位置關系的準確性,進一步獲取了巖畫本體的詳細畫面信息。但由于寧明花山巖畫繪制技法和地理環境特殊,要做到圖像精準還原仍存在一定程度的困難,主要表現在:1)由于崖壁面凹凸不平,古人用筆粗獷,繪制的部分巖畫圖像線條邊緣并非整齊劃一,而是存在“飛白”和毛糙部分。這些“飛白”和毛糙部分為界定巖畫圖像的輪廓帶來困難,也使全圖操作的準確性存在一定程度的誤差。2)正射影像圖的二維平面無法展示出崖壁面的凹凸關系,造成繪制在巖體傾斜面上的巖畫圖像在全圖之后存在一定程度變形,為后期圖像的尺寸數據測量帶來一定誤差。
要研究巖畫,只有盡可能地看清巖畫圖像,才能更好地探尋古人的作畫意圖,研究圖像本身所傳達出的基本信息,了解巖畫所表現的具體內容。通過此次全圖分析與研究,許多模糊、殘缺的巖畫圖像被逐一辨認和識別出來,研究成果進一步貼近了巖畫的原初狀態,通過對全圖成果進行分析發現:
1) 該區域巖畫圖像造型嚴謹,組合關系明顯且有規律,區域內正身人像居于下部,成并行式排列,圖像尺寸有大有小,井然有序,呈橫式排列開去,長度達到14.5m,少數幾個正身人像位于側身人像組合關系之中。越往全圖區域上部,側身人像越多,呈左底右高的傾斜組合之勢,且無正身人像參雜其中。
2) 全圖過程中發現局部地方存在有相互疊壓現象,但面積很少,仔細觀察發現是古人在繪制巖畫時造型彼此相違的結果。
3) 從藝術造型角度展開病害巖畫圖像全圖操作,從而復原巖畫圖像的方法對于寧明花山巖畫的保護和研究意義重大。第一,全圖方法突破了學科藩籬,拓展了文物保護的方式,實現了技術上的創新。這種技術不僅可以為日后花山巖畫的修復工作提供基本的分析評估資料和技術參考,同時也可廣泛用于諸如寺觀壁畫、建筑壁畫等各種造型、組合有規律的殘損圖像的復原過程中。第二,全圖成果豐富了圖像本體畫面信息的完整性。它不僅可為類似病害巖畫圖像的辨識工作提供模本參照,也為開展圖像內容解讀、組合方式分析、繪制目的探討、圖像宣傳展示等專題研究提供豐富的圖像資料支持。
寧明花山巖畫局部區域病害圖像的全圖操作是一次針對涂繪巖畫復原的有效嘗試,達到了預期目的,為此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1) 所有殘損圖像數量共計133個,占區域內可辨識圖像總數的78.2%。由此可見,寧明花山巖畫部分區域的病害保存現狀不容樂觀。在不提倡人為干預的前提下,急需開展包括近距離攝影、三維激光掃描、360°環拍等技術手段在內的巖畫本體詳細現狀記錄。
2) 依據單個圖像的造型特征、組合圖像之間的規律和位置關系,配合巖畫正射影像圖和實地觀察,對崖壁上所遺留的筆跡、筆痕進行辨識,對殘損圖像進行全圖切實可行,進一步豐富了涂繪類巖畫本體信息記錄的方式和手段。
3) 全圖過程中,粉塵覆蓋圖像和褪色圖像主要以辨認識別為主,局部剝落圖像以接筆為主。這兩條實際操作經驗為今后開展整幅巖畫的全圖提供了方法上的指導。
4) 全圖操作技術對于病害圖像的復原工作具有借鑒意義,其研究成果為相關內容的專題研究提供圖像資料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