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懿
井中有月
房子是如何搭建起來的,衣服是如何編織
然后穿到身上去的,第一堆火是如何被手
噗嗤噗嗤,像這樣就給點著了的
據說有人愛看落日,從而發明了輪子
于是我們猜測,那人必定是住在平原
河流一甩,他望不到邊
據說那個時候,還有人試圖從井里面撈月
另外一人則是坐在樹上,揪一把寬點兒的樹葉
放在兩片厚嘴唇之間摩擦
撈月的人突然發現這件事有點蹊蹺
靠他一個人,恐怕是完不成的
于是他又叫來了更多的人
韓愈在《原道》里說,蓋房、穿衣
生火煮飯,全都是圣人教給我們的
圣人傳道,經禹、湯、文、武、周公
再至孔子。可見圣人一定有常
于是我們猜測喝風飲露、仰天觀看落日之人
必定是屬于異端
而異端如此虛幻。據說韓愈筆下的鬼
是無聲無氣和無形,這是鬼的常態
鬼既有了常態,那么非常態
就至少要有一項出離,或與它相反
據說撈月的人通過實踐發現,天上的
和井里的那兩個月亮竟有著一點點不同的時候
他們已經搭好了棚子,而身上穿的是深衣
火堆上面,還架著魚和小野雉
不同的證據是一個人往井中扔石子
他看到月亮破了,散了,金黃被攪亂了
固定的形狀正徹底坍塌。而與此同時
往天上看的另外一個人,在大聲地告訴他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像你家小孩撅起來的腚
它沒有任何改變
這就構成了一個關于“相信”的危機
于是你就能發現他們臉上的表情,是詫異了
還是無助了。于是他們又蹦又叫
不知是出于泄氣,還是出于恐懼
開始是一個人選擇這樣,而后更多的人
也加入進來,加入到這樣一個
類似于儀式的場面之中,似乎要成立一支隊伍
但個別的情況還是會有,你看它
出現在了樹上。那個嘴唇摩擦樹葉的人,他沒有動
于是我們大膽猜測,他可能就是韓愈在后來
所說的圣人中的一個
夸夸其談的人
夸夸其談的人不能打傷一只豹子
他舌頭的速度還不夠那個數
我們在黃椅子邊上坐下
夢沉浮在我們的身邊
當他提到了學校后面
被瘋子射進去精液的那方
淺綠色池塘
窗臺上的金魚便笑了
我們把一個音箱沉到了水下
里面正播放著冒辟疆與董小宛的愛情
該死的,都已經死了
唯獨剩下了,夸夸其談的我和你
它瞪著一對兒球眼,能夠看見我們
還能看見擺放在室內的,一些陳設
譬如一架書,一張床,幾把椅子
當然在那邊,也就是更加明亮的窗外
低一點的是樹和屋頂,它看見了
高一點的,是云彩和天空
在夜晚,那里也被稱作哲學
或者是宇宙,但那里沒有任何星星
現在,它竟然也和我們一樣
看到了世間萬物,還看到了紅塵
甚至已經,看破紅塵了罷
“而紅塵,本來就是破的”
那透明的魚缸會成為它的限制嗎
不,完全不,你可以拿它來類比我們
難道不是嗎?它其實是在把被看
當成了看的一部分,或者,就是全部
照 辭
邁上一片坡地,落日出現在下面的曠野里
巴比倫大城扔下去的,盛放過羔羊肉的盤子
機械社會,提上來的又一桶黃金
山坡下面的石沙參,明暗在一叢、又有一叢
變得愈來愈搖搖晃晃的光影里。主事者的頭顱
也漸漸趨近于轉動的休止。在夜晚
這件披風飛臨到頭上以前,給智慧關上吊燈
把記憶清零。本能性的經驗,最好讓它
學著天邊那犧牲一樣的云彩,因罪孽
而珍惜符號化了的此在。不要試圖越軌
不要接近,光和熱的口腔中心
秩序再一次地崩潰了,現出原始的面貌來
賁卦,君子以明庶政,無敢折獄
在天眼的低處,那兩只取代過坡體上
深色石灰巖的老鷹,著實已經飛了過去
再下面,是天風海水,和十里寒煙
它們物態陰鷙,但不是執行這類審判的能手
那層用喙押過來的舊遮布,還是未能
大膽而果斷地鋪沉下去,當我們佇立
并落日于此的時候,這猶疑
以風在上面四個角落的撲騰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