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沒有什么統計數據支持,只是一種生活經驗:這些年來,盜竊車輛和手機的行為,似乎變得越來越稀少了。
監控攝像頭的普及,讓偷車這一業務開展的難度越來越大、風險越來越高,成本和收益極不對等。誰都不傻,當小偷不是因為智商不足,體會偷車的成本與收益關系,不需要先被抓住一次,到局子里去領悟。人人都有一部手機,手機上有好多現實的視頻,在街邊自以為隱秘的地方撒泡尿都可能被拍下來,遑論其他。
偷手機的人也大大減少,倒是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顯然不單純是因為監控技術,手機比車輛要好隱藏得多了。而它的價值,也沒有明顯削弱,甚至還在上升。
從20世紀80年代到今天,手機的價格走了一條U形線。從80年代數萬元的大哥大,到90年代數千元的三星、諾基亞,再到21世紀頭十年你可以用數百元買到幾乎所有品牌,中國制造甚至有能力把一部手機的終端價格控制在50元以內,相當于買一本書。21世紀第二個十年,在蘋果引領下的智能手機蓬勃而起,價格又開始回來,新機型賣到上萬元已見怪不怪。
那么,為什么偷手機的人還是少了呢?
一是人們對手機再沒有那么渴望。它曾經作為現代生活的代表性意象,被涂上了玫瑰的色彩,但今天現代生活籠罩了所有人,所謂現代已經不能帶來宗教般的神秘感。
二是它的迭代實在太快,完全成為了資本主義高消耗生活的重要一環,技術越來越強大,但元器件衰竭速度也越來越快,從生活耐用品變成了生活的耗材,時間一過價值就大幅折損—說白了,它賣不出錢。因而小偷至少在一個哲學問題上遠比那些曾經賣腎買iPhone的大學生要明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技術從來不是普惠的,它的每一次進化都優先欺負社會最底層,就像它優先欺負犯罪群體中的最底層一樣。
三是密碼無處不在。越是高端、昂貴的手機,離開了主人之手就越容易變成一塊磚頭,用來打人都嫌不稱手。腦體分離如此嚴重,擁有頭腦的人不會去干盜竊這樣的體力活,而干體力活的人又無力在技術上把“漁獲”變現。
在今天這個技術世界,沒有技術,就必須做個好人。
在硬件意義上,技術的確正在引領人類通向“天下無賊”的愿景,空空妙手顯得越來越low,不足以稱為技能。除了在歇斯底里狀態下玩肢體暴力這種不入流的、說出去都難為情的行為,違法犯罪的技能門檻已經越來越高,只能留給專家去干,一般人無力染指。
今天的主流犯罪,都是走平臺路線的,是在軟件層面展開的,過去幾年里業務一片繁榮的電信詐騙是如此,“云聯惠”以及一些不法的“互聯網金融”也是如此。如果自身技術能力抵達不了工程師或者資本玩家的層次,而又對違法犯罪這種千年職業心存眷念,就只能去打打電話,悉心指導大爺大媽們如何把錢打到自己卡里來。
不僅是盜賊,應用技術正在消滅著許多職業。糟糕的是技術的歧視性,沒有技術不配犯罪,甚至沒有技術也不配乞討。每當看到老年的乞丐,都感到無比心酸。已經有很多次,在北京、在廣州、在成都,都有幫助的念頭,然而一摸口袋,沒有現金。我想現在民政部門和慈善組織有一個很迫切的任務,就是給老年乞丐們制作一個二維碼,沒有手機的要配備手機,這不是玩笑,是真正的人文關懷。那是他們維持生活的唯一渠道,而現在飯碗已經砸了。
技術從來不是普惠的,它的每一次進化都優先欺負社會最底層,就像它優先欺負犯罪群體中的最底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