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園
《茶的真實世界》這本書里講了一件事,伊斯蘭世界廣為流傳穆罕穆德說過這樣一句話:“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有學者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不過我想,如果將前半句理解為讓步狀語從句,就不難理解了:學問即使遠在中國,我們也應該去追求。因為玄奘不遠萬里求取真經的故事在中國深入人心,這種想法在中國完全不難理解。
在真實歷史中,阿拉伯商人為了利潤很早就到了中國。公元9世紀時,阿拉伯獨桅三角帆抵達了廣州的洋面,采辦中國商品。阿拉伯商人注意到,當時中國的集市上已有茶葉出售。當然,此時距離茶葉一舉成為占廣州出口貿易百分之九十份額的大宗貨物,還有一千年。
在漢語文獻之外,圣路易斯華盛頓大學歷史系博士候選人陳博翼從其他語言的文獻中發現,穆罕穆德的叔叔很有可能曾經隨使團到了廣州。在當時某些穆斯林心目中,廣州是僅次于麥加、麥地那位于第三的圣城——因為使節團中有早期的“圣伴”和級別很高的人士葬在廣州。廣州還有中國最早、最大的穆斯林圣地——懷圣寺,就是穆罕穆德叔叔創建的。科大衛在《皇帝與祖宗》一書中說,早期廣州只有府治是中國人在管,府治周邊是阿拉伯人的世界。
如果因此我們將廣州僅僅看做是一個商品的集散地就未免狹隘了。香港茶商提到粵港澳大灣區的茶文化時,會說到一句話:“出處不如聚處。”這句話現在不多見,在羅貫中《平妖傳》中出現過:“常言:‘出處不如聚處。東京是三教聚集之所,若到那里時,便不能夠傳道得法,看也看些好景致.吃也吃些好東西。”
宋朝曾幾《造侄寄建茶詩》,前四句是這樣的:
汝已去閩嶺,茶酒猶粲然。買應從聚處,寄不下常年。
宋代俗語就有“所出不如所聚”。宋代俗語在香港茶商那里仍然是口頭禪,這說明香港的商業精神有深厚的歷史淵源。
用今天的話說,“出處不如聚處”指的是貨物、人才在聚集的地方比出產的地方品種多,質量好。另有一種情況是讓人吃驚的:“聚處”的東西價格還比“出處”便宜——這個宋人發現的規律被人遺忘了。比如說今天有人發現中國商品在美國比中國便宜,覺得哪里出了問題。
廣州作為茶的“聚處”,一度成為了世界貿易的中心。全世界的評價自然紛至沓來,法國人拉佩魯斯在日記中寫得很透徹,“人們在歐洲喝的每一杯茶,無不滲透著在廣東購茶的商人蒙受的羞辱”。這種說法很多,看來在鴉片戰爭之前,來廣州的洋人受的氣不少。
但1830年英國下議院的結論是這樣的:“幾乎所有出席的證人都承認,在廣州做生意比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加方便和容易。”這種說法同樣也很多。
這兩種說法如何調和?
美國學者范岱克的《廣州貿易》解釋清楚了這個問題。廣州經驗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它有著150年控制澳門貿易的特殊技術。當一首外國船只來到廣州,粵海關會從澳門找來翻譯進行交流。在這里,廣州官員會公平一致地對待每一艘外國船只。
民間經常提到的海關官員“敲竹杠”在經濟史里叫做“規禮”,這比外國人通常說的“港口費”多出一點。“18世紀20年代,規禮成為每一艘船必須固定交納的費用。1830年規禮數額減少了,但是索取和計算方式仍然繼續存在。1830-1842年規禮總數沒有變化,1843年規禮被取締了。”所以,“規禮”與貪腐不能完全掛鉤,因為貪腐的特點在我看來是黑幕重重、混亂、不公平、不到魚死網破不會終止。
從1700年1842年,很少有外國人因為無法協商好“可接受”的貿易條款而拒絕再回廣州貿易。是的,盡管在許多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中,商人們普遍曾叫苦不迭,但第二年他們公司還是派出了更多船只來廣州交易。
正是如此,在破敗不堪的清政府的運轉不靈的體系之下,廣州海關官員仍然贏得了全世界的尊重。
今天,多數人都知道普洱熟茶渥堆技術是1973年發明的。但其實,1957年廣州就成功研究出一套完整的“人工加速普洱茶后發酵加工工藝技術”,此項技術列入當時國家二級保密技術,并生產出第一批人工加速后發酵的普洱茶。
普洱茶發酵技術由沉默的廣州人掌握還不算神奇,真正神奇的是,有一款廣云貢餅知名的普洱名茶叫做“廣云貢餅”,這里的“廣”指的是“廣東”,“云”指的是“云南”,“貢餅”指的是茶的品質達到了極高水平。據《普洱茶》等書記載,“廣云貢餅”中,因為計劃經濟時代物資緊張,廣東人在其中默默摻入了廣東茶葉,但這種并非由普洱茶制作的“廣云貢餅”普洱茶得到了市場的認可,保存至今已成為奇貨可居的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