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法庭》：見證法律莊嚴和人心冷漠

文 《法人》特約撰稿 李星文

正在央視一套播出的《陽光下的法庭》廣受好評，這部高處思辨、細處落筆的法治劇，深耕社會命題、反映時代主題，可以說是一部不媚俗、不迎合、在品質上老老實實下功夫的作品

公檢法三家的工作日常，是影視改編的富礦。

公安部門負責的刑事案件偵破，可以轉化成緊張曲折、刀光劍影的刑偵劇。檢察院曾經下設反貪局，可以衍生出波詭云譎的反貪劇。法院是司法部門，不管是刑事還是民事案件，最終的判決結果出自合議庭的權衡和落槌，可以變化出無數關及民眾利益的法治故事。

取材于南方某省發生的真實案例

這部劇有著不亞于《人民的名義》的戲骨陣容，有著不肯屈就“說人話”教條的法言法語，也有著與社會熱點問題和司法進程密切相關的典型案例。

本劇的前12集，主要著墨于一起環保污染案。濱海市環保聯合會，將污染了清水河的志成化工告上法庭。省高院院長白雪梅（顏丙燕飾）親任合議庭庭長，審理這起案件。

一邊是關及兩岸乃至全市人民生命健康的母親河被污染，一邊是養著3000多員工的勞動密集型支柱企業不認賬。一邊是法不容情，必須查明真相給污染受害者以公平；一邊是投鼠忌器，企業一旦輸了官司，就可能催生群體性事件。一邊是“實力”有限的環保公益組織和他們背后的沉默的大多數；一邊是有錢有背景有手腕，不斷活動的民營公司大老板。

白雪梅實際上是抱著一個燙手山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手輕了不行，手重了也不行。

這個故事取材于南方某省發生的真實案例。濱海環保聯合會和它們聘請的律師鹿鳴（田牧宸飾），乃至大法官白雪梅的難題，也折射出環保官司立案難、勝訴難、執行難的現實困境。

聚焦環保現實題材的法治正劇

2015年1月1日，新的《環境保護法》正式實施。這是環保維權的一道分水嶺。

過去30年，是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期，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的矛盾突出，好多地方和企業采取的是“以污染換發展”的戰略，環保意識薄弱，污染沖動強烈。而環保部門參與政府綜合決策的話語權有限，公眾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也很難在決策中得到釋放，這就造成了環保污染問題的大面積存在，不到后果嚴重引發群體性事件，往往就得不到重視。

然而，邊污染邊發展的時期，也是民眾環境意識提升，維權理念形成的時期。通過網絡媒體發出聲音，通過司法渠道尋求救濟，如此這般的維權行動每天都在發生。然而，在新的環保法落地之前，由于相關規定的模糊甚至“軟弱”，環保訴訟的立案就是一個大難題。

誰有資格發起環保訴訟，原告的主體資格就會受到質疑。污染大戶往往也是當地利稅大戶和就業崗位的大量提供者，即使僅僅出于財政創收和社會穩定的考慮，也會得到地方上明里暗里的庇護。你提起訴訟了，法院不受理，如之奈何。

新的《環境保護法》第五十八條規定，對污染環境、破壞生態，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符合下列條件的社會組織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依法在設區的市級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登記；專門從事環境保護公益活動連續五年以上且無違法記錄。

新的《環境保護法》進一步強調，符合規定的社會組織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人民法院應當依法受理。隨后，最高法通報了《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訴訟主體、起訴方式、訴訟費用等做了更加明確的規定。

所以說，新的《環境保護法》就是環保維權的一柄尚方寶劍。有它在，進入司法程序方便了許多。然而，勝訴難和執行難的兩座大山依然橫亙眼前，電視劇《陽光下的法庭》將攻堅克難的過程表現得淋漓盡致。

劇本的細節把控確保專業品質

濱海市環保聯合會指控志成化工污染清水河，至少要突破兩重障礙。一是志成化工的老板韓志成（何冰飾）老奸巨猾，早就想好了“金蟬脫殼”之計，將污水處理的責任轉嫁到了一家皮包公司身上。想讓韓志成認賬，你得證明污染河水的主要責任在志成化工。二是就算你證明了志成化工處理污水不力，你還須證明他們傾倒的化學物質與河水污染的結果之間有充分的因果關系。

這就是這部法治劇的耐看之處了。白雪梅法官不但是判決結果的決定者，也是雙方調查取證的公平秩序的維護者。在她的支持下，原告方律師鹿鳴撥云見日，掌握了志成化工污染河水的實錘性證據。也是在她的一力堅持下，庭審直播的好戲上演，志成化工暗中使的手段全部失效。

作為一個法官，不但要保證判決結果的正義性，也要考慮判決結果的可行性；不但要保證訴訟過程的程序合法，還要考慮社會的承受能力。白雪梅像一個技藝高超的舞者，在并不平坦的舞場上腳步輕盈，履險如夷。她又像一個宅心仁厚的族長，在祠堂執鞭行刑時露出了內心的柔軟。這些戲，展現了法律的莊嚴，也展現了人心的溫暖。

作為一個律師，不但要有巧舌如簧的辯駁功夫，還要有見微知著的洞察力和直取要害的庭外調查能力。鹿鳴從志成化工的生產和銷售數據中發現了關竅，又在法庭判決的最后一刻提交了污染河水的鐵證。鹿鳴的行動線，讓法庭戲三翻四抖，充滿懸念和張力。

濱海環保聯合會勝訴了，志成化工被判拿出2.1億元的賠償費修復環境。然而，韓志成不會輕易出血，執行難的問題又浮出水面

因為編劇團隊對于辦案程序和具體案件的熟悉，才能寫出這種雞蛋上跳舞的平衡性，法庭內外全方位博弈的豐富性。因為導演團隊有著還原劇本的堅定信念，不允許把專業性的臺詞改成俗詞和水詞兒，才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拍攝過程中的跑冒滴漏，保證了作品的完成度。

這個主創團隊對法庭、法官、法律程序很了解，對法言法語的運用、法官形象的神似，有著苛刻的自我要求，這在無形中營造了一種端莊正大的氣質。這種堅持和篤定是罕見的。

探討涉及民族千秋利害的命題

中國當下的發展，不能以污染環境為代價。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不能以綠水青山的損毀為背板。《陽光下的法庭》中的環境污染案，可謂抓住了關及民族千秋利害的命題。依法治國，平衡陰陽，探討這樣的命題，有意思也有意義。

而劇中人楊振華教授（王志飛飾）與美國某公司的知識產權拉鋸大戰，在眼下中美貿易戰的背景下上演，別有趣致。當然，這不是主創人員未卜先知，而是隨著中國產業結構的升級，知識產權糾紛頻發，成為司法判案中繞不過去的板塊。這起翻燒餅般的案例，普及了相關法律常識，厘清了諸多模糊認識。

伴隨著硬邦邦的案件，是劇中幾代人的情感糾葛。伴隨著面向社會的審案斷案，還有面向法院內部的法官員額制改革。任何改革，都是利益關系的調整，必是動力和阻力并存。老法官的保守和倦怠心態，新人的進擊、放棄兩難，中年法官兜兜轉轉的權衡，在這場改革中分毫畢現。

基層因此開了鍋，高層的意見也不統一。沒有誰一定要為難誰，但不同的立場就會有不同的主張。這些戲對普通觀眾來說似乎有些枯燥，但這正是深入行業所不能沒有的專精部分。一般的愛恨情仇是任何電視劇里都有的，但基于行業屬性、倫理的較量和心思，只能在專門的劇目里看見。哪怕口感不是那么甜軟，也值得咀嚼一下。

最后還是要說說缺點。這部劇在專業性上經得起審視，但在強戲劇性所需的復調敘事、草蛇灰線方面則還不夠，有些地方直白有余，跌宕不足。因為“絕不黑誰”的執念，在反派人物和灰色人物的塑造上也失之簡單。點到為止固然是一種風格，但沸騰和燃燒也是戲劇應有的組成部分。

陽光下的法庭，公平和正義在此實現。法庭內外的人們，宣示著人性的復雜和社會的斑斕。現實主義風格的提倡，給文藝作品提供了書寫真相、干預現實的可能，這部劇已經走在了這條道路上。今后，希望電視劇從業者拿出更多智慧和勇氣，做出與時代發展相匹配的大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