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海
二十五年前,我從山里調到縣城工作,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浦陽江流經縣城的南橋頭及其南溪灘。早聽說那是城里人談情說愛的好地方,這樣的地方對二十出頭的我來說無疑是具有誘惑力的。
這誘惑力來自我該什么時候去南溪灘戀愛一場。
且讓我先去南溪灘探個究竟,順便看看或聽聽什么有關談情說愛的故事。
我選了一個有夕陽的周末,從機關的食堂晚飯后出來,穿過幾幢辦公樓,走出機關大門往左拐,在塔山腳向右過環城南路的岔口,眼前就是一路的綠蔭。不遠處隱約的可見一座橋,想必那就是南橋了,視野里三三兩兩地走著幾對情侶,時合時分、時拉手時并肩……看著我正走上南橋頭了,霎時有一股清風傳遍我周身,人有點飄逸起來。
站在高高的南橋上,往西,在并不遠的溪灘前方就是群山、就隱約可見通濟橋水庫的大壩,就可以想象水庫里蜿蜒崎嶇的浦陽江以及一直通到源頭的天靈巖,那可是我的老家我的出生地啊!往東,幾乎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溪灘。傳說中的南溪灘應該就在南橋的兩端以及江兩邊的堤岸。往北看,仙華山拔地而起如旌旗如寶蓮花如鐵馬臨關如五筆朝天。再仔細一瞧,哇!清一色的江水夾裹著一片夕陽紅正滾滾東流,兩側的水草綠意盎然風姿綽約,隨著水的流動擺動著苗條的身姿舞動倩影,又像是一片綠色的地毯在起舞在翩飛;并不高的堤岸上卻是高高的我尚不知其名的樹,樹的枝杈一邊伸向江面、一邊伸向田園,樹中間是一條羊腸小道,路面曲徑通幽般的時隱時現,漫步其中的男女們,一對一對的,一前一后的,浪漫在草木之中……
此時此刻,我只有欣賞的情分,沒有融入其中的緣分。我且記著這一幕幕,留待來日攜一心儀的姑娘來南溪灘瀟灑走一回。
記得那是1993年紫云英花開的季節,南溪灘已是一派春意盎然英姿勃發,我終于約上她走上了南橋、步上了南溪灘。清澈的江水潺潺流動孕育著生機、綠蔭的兩岸徐徐飄動生長著青春,多情的胸懷惴惴萌動激情待射,我對著江水、對著仙華山、對著岸上的花花草草不時拍照,此時此景中的她也是心有靈犀配合默契,百種造型千種風情靈動在南溪灘的風光里……一個下午的時間,我便執子之手與子合成了影。
浦江南溪灘,留給人的記憶是美妙的,那流動的景致、幽靜的曼妙、純凈的安然,確實是少男少女們戀愛的好地方、浪漫的好去處。我的終身大事也是南溪灘成全的,對我來說,有了南橋南溪灘就有了那次相會,記住了南橋南溪灘就是記住了那段浪漫史。
曾幾何時,南溪灘上游的通濟湖匯聚了天靈巖流來的甘泉,北渠中渠南渠及一條條支渠像一條條血管,將一湖甘泉恩澤了下游幾十萬的黎民。南溪灘僅僅是浦陽江上一個小小的點,但通過這個小小的點,可以窺探浦陽江的全貌。
然而,不知什么時候起,老南橋沒有了,南溪灘也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浦陽江水也變得混濁不清了。雖然縣城變大了、樓房變高了、人多了、車擠了,但小城的人們在一番歡欣鼓舞興高采烈之后,面對越來越堵的車流、越來越高的房價、越來越污染的環境,特別是當賺來的錢不足以解決身上的疾病、不足以解決受污染的環境,尤其是當你面對被疾病折磨而痛苦掙扎的、被疾病過早奪去生命的親人時,縱使你擁有大把大把的錢,又有什么意義呢?
面對一條條黑河、臭河、牛奶河、垃圾河,面對房前屋后遍布的垃圾,面對兩岸人們視若無睹置若罔聞的表情,浦江人從黨政機關到城鄉百姓,開始痛定思痛地發問:這到底是什么原因?是水晶產業的無序發展?外來人口集聚?還是集體觀念消失名利私欲膨脹?黨政職能部門不管?浦陽江知道嗎?天靈巖知道嗎?
一番愛恨交加、一番痛定思痛,人們最終還是認識到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并積極行動起來,以對未來負責對子孫后代負責的精神,以壯士斷腕雷厲風行的決心和勇氣,以言必行行必果快刀斬亂麻的神效,撕開一個個缺口,打開一個個戰場,投身對水環境的全方位治理……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短短三年時間,浦江一個小小的縣,就關停大大小小的水晶加工企業(戶)一萬八千多家,關停十八家重污染企業,搗毀有污染的生產加工地近三百處,關停大大小小的養殖場二百多家,拆除違法違建建筑一百多萬平方米,投資十幾個億清河道,建設通濟湖、翠湖、三江口等幾十個人工濕地,建設壺源江、浦陽江生態廊道……
一時間,浦江,為浙江省“三改一拆”、“五水共治”撕開了一個口子;浦江,為浙江省“清三河”、“兩美浙江建設”樹立了一個典范;浦江,成為浙江省考驗黨員干部執行力、走群眾路線的風向標。
“藍天碧水、魚游蝦跳”的美麗風景得以重現,“蘆葦蕩漾、白鷺飛翔”的動人畫面重回人間。從2014年的初夏開始,每天幾千男女老幼可以下水游泳,自由地盡情地在浦陽江、壺源江遍布及全縣的大小河流免費享受大自然的恩賜……這樣的日子已明白無誤真真切切地展現在我們眼前了。從天靈巖流出的清泉變成了歡歌笑語,一股股清泉,不僅可以滋潤豐安大地、滋養我們的身心,更可以送一江清水到下游到錢塘……
而南橋、南溪灘,只能永遠地留存于越來越少的市民的記憶深處。
再上桃花嶺
春夏之交的一個周末,接待了幾位從杭州來的文友,小酒微醺,無心看書寫字,無心上床休眠,也無心上電腦玩手機,百無聊賴之時,突然想起曾經重溫過的桃花嶺,在這“人間四月芳菲盡”的日子里,桃花嶺該是另有一番樣子吧?精神為之一振,遂驅車前往。
沿著古道拾階而上,停停頓頓,拍拍照照,一圈走下來,感受頗深:古道依舊,桃花不見;竹棚雖塌,樹木參天;白云悠閑,我心無傷。
古道幽幽,一級級的向上,至山頂而下,度量著人生的長和短、高及低、進與退、得或失。負重向上也好,輕身向下也罷,人,行走在路上,都得思忖過去的、當下的和未來的。向上到頂了必定得下,下到底了卻不一定要上,有時甚至會永遠停留在底部。
靠近村子的古道已修得整整齊齊,稍上可以看見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在修復古道。古道可以修復,但古道所蘊含和承載的精神,如桃花嶺古道的“茶路會”精神、依靠群眾自己的力量解決民生問題的精神等,是否隨著古道的修復一起修復了呢?在一個修葺涼亭的地方我問了在干活村民,答曰:現在的政府真好,水泥路做到家門口、舊村子出錢改造、就連這古道都出錢修建。我說:村民有出錢修古道嗎?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有啊!我們這些人都是自愿來修建古道的。我感嘆的是:如今的政府為教育為醫療為交通為水利等,人財物全有政府承擔,也不增加農民負擔,人民群眾的美譽度滿意度在逐年遞增,全面小康生活正在向我們走來。
翻過嶺,下得一段相對平坦的古道,路邊有一土地廟,前幾年還好好的,今天當我再看到它時,梁椽和瓦片都散落一地,只有兩垛墻垣還挺立著。土地能生五谷,是人類的“衣食父母”,設廟祭祀土地源于遠古人們對土地神的崇拜,也是道家文化之神仙文化的組成部分。“土能生萬物,地可發千祥”,土地廟作為人們祭祀土地神的地方,自然在各地興盛起來。土地廟因神格不高,且為基層民眾所信仰,造型大多簡單,多為路旁,或幾塊石頭一立即為土地廟,或兩垛矮墻樹木支撐蓋瓦而成,面積幾平米幾十平米不等,也有置于宗祠的偏房之中。桃花嶺古道邊的土地廟就是兩垛土墻立著,不到十個平方的樣子,風雨中早已頹廢在路邊了。
曾經的土地廟,是過往行人對土地的敬畏,是古道為山區人民提供方便的一種敬意,期間所發生的故事和傳奇,土地廟都潮起潮落般心領神會,不管你有意還是無意,她都護佑著過往的人們。廟,僅僅只是一種稱呼或者說僅僅是一個傳說,可以立可以不立,就是立了還可能倒塌,但土地依舊在,這方水土依舊在,我們要敬畏的不是廟,而是這方土地和這方土地所承載的歷史文化精神。
往回走的時候,我繞道桃花嶺左側的少桃嶺,那也是一條古道,雖然沒有桃花嶺古道一路的青石板,但用石頭筑砌而成的古道,依然顯示著她的古樸和滄桑。
曾經激情的竹棚,曾經賓朋滿座的竹棚,如今倒塌了。四周的楓樹林一片生機盎然,不因竹棚倒塌,不因游人多少。站在古道上,我注目竹棚,注目這片楓林,感嘆歷史潮流發展的精彩和無奈,感嘆自然我行我素的真誠。只要這自然是天地間的原始,只要這我行我素是天地間積極健康向上的初心,我唯有敬畏這自然,這我行我素。倒塌就倒塌吧!只要這片楓林在陽光下在大地上健康成長。
記得是公元2013年11月的日子,時任浦江縣人民政府縣長的施振強親率兩位副縣長和二十余位文藝界代表齊聚桃花嶺古道的竹棚。施縣長以北宋著名詩人柳永的“故人何在?煙水茫茫”開場,從萬年上山到千年月泉、千年鄭義門,從桃花嶺古道的茶路會到建設中的仙華文景園,從“三改一拆”到“五水共治”、美麗鄉村建設,施縣長以一個文人特有的情懷和一位武將持有的錚錚鐵骨,提出浦江發展前進中必然要打的戰、要經歷的痛,唯此才能鳳凰涅槃。浦江處在浙江中部,周邊縣市強者如林,浦江該往何處去?應建設什么樣的浦江?如何給浦江的發展定位?施縣長問計文藝界人士。
諸位文人難得縣長大人如此雅興,不僅讓大家欣賞了初冬時節的桃花嶺風光,更讓大家領會了施縣長在古道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的用意,紛紛建言獻策。施縣長認真傾聽并不時插話互動。古道邊、楓林中、竹篷下,個子并不高大的施縣長顯得魁梧雄壯,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徹在山谷——
一座城市的靈魂要靠文化來支撐,對自然的尊重、對歷史的敬畏,首先是對文化的尊重和敬畏。面對周邊縣市的強勢,針對浦江的實際,我們應獨辟蹊徑,走差異化發展之路,向“精致、秀美、靈動、文雅”的發展方向,先把浦江的山、浦江的水治理好,把浦江的縣城和鄉村建設好;再把浦江的文化傳承好、經濟發展好,這是歷史賦予我們每一個浦江人的責任與使命!
施縣長的話言猶在耳,經過這短短三年多的時間,浦江的變化已是翻天覆地,城鄉衛生全國第一、社會治安全國第一、黨員干部的執行力全國第一,黨建、林業、治水等全國性會議先后在浦江召開,各地來浦江參觀、旅游的人絡繹不絕……
桃花嶺古道兩側,星羅棋布著幾口大大小小的山塘和水庫,更有一口泉,終年泉水叮咚著,給過往的行人無償提供著大地的乳汁。執導電影《泉水叮咚》的著名導演石曉華,就是從桃花嶺古道走出來的,主題歌《泉水叮咚響》的旋律仿佛正是那叮咚泉水歡快流淌的節奏,歌唱泉水的歌聲與叮咚泉水的吟唱交織成一曲美妙動人的旋律,一同流向遠方。2012年冬季,石曉華回老家省親,我們幾個文友特意安排了桃花嶺古道之行,當走到這口泉水邊時,石曉華停住了腳步,她喝了口水,親了又親,聆聽著泉水叮咚之聲,無限感慨地說:想當年,這條古道不僅常走,這泉水也常喝,我的電影《泉水叮咚》還是從這兒得到的靈感啊!
水,就是好、就是善、就是美。萬物生長離不開水;清除污濁離不開水;衡量一個地方好不好,美不美,可以看水。上善若水,海納百川,從泉水叮咚到浩瀚奔騰,從細水長流到江海無際,從雨露到冰霜,從血水到乳汁。水,滋潤天地萬物,水剛柔相濟,水有形無形,千姿百態。我喜歡高山流水,喜歡長天秋水,喜歡一廉如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常想:山清水秀,山清不一定水秀,但水秀了一定山清。秀水清山就是我們享受不完的金山銀山。
曾經的桃花嶺古道,因為一頭是鄉村,一頭是城市,城鄉的兩重天(也就是“剪刀差”)需要一條古道來連接,每天成千上萬的人從此經過,每一塊石板都凝聚著過往行人的汗水。改革開放后,農村個體經濟快速發展、城鄉一體化迅速推進,使得桃花嶺古道,一度荒蕪無人問津。是城市人的休閑好奇,是鄉下人的滄桑記憶,又讓古道重新煥發生機。現在的桃花嶺古道,古道依舊,伊人不見;樹木參天,白云悠閑,當連接城鄉的康莊大道,連接城市與城市的縣道省道國道和高速路高鐵路遍布,古道,需翻山越嶺的古道,還能重現當年的生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