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江九道灣

黃鵬

壹

在西南邊陲寧明的崇山峻嶺中，有一道十分壯美的景觀，這就是明江九道灣。造化出如此神奇與玄妙的，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從十萬大山奔騰而出的明江，在巍峨綿延的青山里穿流，形成了一條河流百種景的奇觀。然而，就在人們以為這條青龍會以不可阻擋之勢繼續向南游弋的時候，明江卻在寧明境內連續繞了九個大彎，毅然決然地向北飄然而去，又折向西方，匯入左江，然后浩浩蕩蕩地奔向東方，奔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這樣的抉擇，需要勇氣和果敢。

這樣的轉折，需要明智與決心。

在人們的慣性思維中，每次抉擇和轉折都至關重要，它關乎前進的方向，關乎前途命運。因此，一定是非同一般，一定是驚天動地。但在明江九道灣的轉折中，你看到的景象卻出人意料。這里沒有咆哮濤聲，沒有驚濤駭浪，沒有那種令人提心吊膽、心驚肉跳的險惡。只見平緩的江流繞著大山在天地之間畫出了九個直接而干脆的弧形，而且是那樣地閑適悠然，那樣地淡定從容。一次次決定方向和命運的轉折就這樣在水波不驚中悄然無聲地完成了。

得益于江水千萬年來沖沙積泥的運作，明江每一道轉彎處都形成了或大或小的開闊地。沿著逶迤的江岸，生長著如同飄帶一般的青綠竹木，那風來搖曳、雨至歡歌的林梢，不僅把江灣打扮得婀娜多姿，而且把江水染得翠似碧玉。竹林后面的開闊地，或是平疇一片，或是沃野一方。平疇處，田埂彎彎；沃野上，地壟曲曲。彎彎田埂，曲曲地壟，不經意間就畫出了一幅幅山水圖、農家畫。四周群山聳立，峰巒競秀，那莽莽蒼蒼的氣勢，與婉約的江流交相輝映，使嫵媚秀麗的九道灣又平添了許多的雄偉和陽剛。

在九道灣的青山綠水間，藏著一個個壯族村落。壯族村里的建筑大多為“干欄”，屋子上下共兩層，上層住人，下層圈養牲畜或存放柴火、雜物。干欄式住房是壯族特有的民房建筑。早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文化遺址中就有所發現，至今已有數千年。當然，現在的干欄建筑結構越來越合理，進門可見一大廳，作吃飯和休息之用；兩邊各開兩房，作為臥室。門口平臺一般鋪木板甚至水泥，可做曬場。如果是依山勢而建，則如凌空而居，有登高望遠之勢。每天坐在樓閣或平臺上，觀山望云，臨風沐嵐，迎虹送雨，追日逐月，自在而逍遙，勝似仙居。

由于江流平緩，江面開闊，明江九道灣歷來就是著名的交通要道和兵家必爭之地。據說這里曾經是古代小方國鎮守之處，曾經是宋朝狄青扼守的關要，也是清朝蘇元春嚴控的要道。這里還是古代西南邊陲寧明一帶出海和西出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那古老的江道曾印下獨木舟、小舢船穿梭的履痕，古老的江岸曾晃動著商賈們忙碌往來的身影。然而，由于受到地處偏僻等因素的制約，至今，人們并不知道扭轉明江流向的九道灣這個曾經的繁華要地。直到近年有當地文化人過春節，在自家的大門上貼出了“門望青山三重高，戶對明江九道灣”的對聯。隨著這副充滿詩情畫意和豪邁激情的對聯的出現，“明江九道灣”這個氣勢不凡的名字才逐漸被傳揚開來。

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歷史悠久自揚名。其實不然，如果不是機緣巧合被人發現和大眾傳播，恐怕也只能是：酒雖香因巷子深而淡，景雖美因山林遠而褪。明江九道灣恐怕也只能藏在深閨無人識了。

因此，從這個意義來講，明江九道灣又是很幸運的。

貳

青山綿綿，江水長長。統攬眾溪、領水歸流的明江為什么會在寧明悄悄地轉了九個彎呢？是浩瀚世界的吸引，是對更廣闊天地的向往，還是被想走出封閉、融入大海的信念所驅？這或許是一個永恒的秘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神州大地上西南邊陲寧明的那一方美麗，那一片花山巖畫耀眼的輝煌，都是明江九道灣彎出來的。

因為有了明江九道灣，才有了下游左江那壯大的底氣，才有了左江與右江匯合融入邕江的資本。換句話說，左江之后，江水相擁、水天一色的浩渺圖景，滾滾東流、一瀉千里的磅礴氣勢，黃金水道的雄渾與壯闊，“半城綠樹半城花”的美麗景觀，珠江三角洲上的耀眼亮色……都有明江九道灣彎出來的源源不斷的無私與奉獻的一份功勞。不僅如此，一路上那雄偉的、美麗的、險峻的大大小小的山山水水，都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幅多姿多彩的畫卷。倘若沒有明江九道灣，西南邊陲就會少了一份自然美景，中華大地就會少了一抹瑰麗顏色。

明江九道灣，還彎出了古駱越人悠久燦爛的文明。可以說，明江有多長，古駱越文明的源頭就有多長；明江有多久，古駱越的歷史就有多久。正是伴著明江九道灣奔流的濤聲，古駱越文明才逐漸蔚然成一條生生不息的源流，在中華文明波瀾壯闊的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沿著這條源流，我們可以尋覓到幾萬年前遠古駱越祖先在森林洞穴中茹毛飲血的生存情景，可以尋覓到原始社會我們祖先以石制器、以土制陶的活動場景，可以看到殷商以后鍛造銅鼓的火焰發出的耀眼光芒，可以看到一座座村莊像珍珠般在沿江閃亮，可以看到蓉峰塔、鎮南關等一座座關塔溢彩流光，可以看到花山巖畫的神奇玄妙、黃善璋墓園石雕的巧奪天工，可以看到壯錦、靛染的絢麗多彩，可以看到稻浪、林海、蔗林和江上帆影編織的繁華圖案。我們還可以聽到東漢馬援的吶喊，宋代狄青的馬嘶，清朝劉永福、蘇元春的炮聲，可以聽到龍舟尋覓屈原的呼喚，可以聽到回應李白、杜甫、蘇東坡等一代代文豪不朽吟唱的山歌，可以聽到采茶歌、春堂舞、繡球舞、撈蝦舞、戽水舞、春牛舞、銅鼓舞的優美曲調，可以聽到現代各民族屹立于祖國西南邊陲的最強音。也能聽到遍地山歌的溫情迷戀，能聞到八角、松脂濃郁的飄香。河流是人類文明的搖籃，文明要靠水來孕育和滋養。所以，明江九道灣不僅是開啟和澆灌左江流域駱越文明的九道灣，也是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千千萬萬道灣里的九道灣。

由此可見，明江九道灣是地球母親對駱越人的一種特殊厚愛，是茫茫上蒼對駱越人的一種特別恩賜。于是我心里不由得暗暗慶幸。假如明江不在這里果斷轉彎，而是直直向南奔去，走向他國，那駱越的歷史文明也許就會重新改寫。或許是由于這九個拐彎過于緊急、重大和深遠，因而江水在這里也就顯得特別悠緩和沉靜，因為明江和人類一樣都是有靈性的，在做出任何一個轉折性的重大抉擇時，既需要非凡的勇氣，也需要高超的智慧。

明江九道灣，是大自然深謀遠慮、獨具匠心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