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留痕

圍墻

發源于廣西北流市大容山南側的南流江，是廣西南部獨自流入大海的河流中流程最長、流域面積最廣、水量最豐富的河流。她往南流經北流市、玉林市玉州區、玉林市福綿區、博白縣、欽州市浦北縣、北海市合浦縣等地區，該流域氣候溫和，四季如春，盛產稻谷、甘蔗、花生、番薯、木薯等經濟作物，以及龍眼、荔枝等水果，是廣西重要的農業生產基地。因此，南流江也是流經各縣的“母親河”。

我對南流江有特別的親切感，緣于她是我生命中的“母親河”，也緣于我的母親真正地“修”過這條河，以及“修河”中發生的往事。所以，每有機會相遇，總不輕易錯過。

南流江，盡管經過了無數歲月的洗禮，內蘊的靈氣卻一直沒變。流水清澈，岸綠景美，沙石遍布江岸，許多虔誠的“淘石人”在這里忙忙碌碌尋覓美麗而珍貴的南流江石，樂此不疲。南流江，于我來說雖多次謀面，耳熟卻未能詳。但是，父母當年修筑南流江堤壩時奮戰和拼搏的身影，以及他們在那里邂逅擦出愛的火花，從相戀到喜結連理的場景，總讓我遐想連連。因此，對于南流江我總是帶有別樣的感情，倍感親切和喜歡。

看到南流江，我腦子里一直珍藏的那段民族大團結的故事如潮水般涌出。

20世紀70年代，南流江修筑堤壩是一項重大艱巨而又漫長的政治任務，鄰近的上思、防城等縣也派人支援，于是工地里夾雜著各種口音，也發生了許多動人的故事……

有一個大漢叫紅拐三，身高一米八八，長得虎背熊腰，牛高馬大，飯量大得驚人，于是又有“三瓜殼”“生雙鵝”的花名，意思是吃完三大勺的飯，還填不飽肚子，加兩大碗才肯放下碗。他干活時偷閑躲懶，吃飯時卻如餓狼撲兔。他在這個團隊影響很不好，經常受到批評。這個紅拐三來自上思縣，壯族人，是筑壩最緊張的時候加入的。

我母親當時在這個團隊擔任宣傳隊長，也是壯族人。宣傳隊長要負責很累很繁重的工作，就像一臺多功能的機器，整天忙個不停，團隊里大小事務她都必須親自處理，兼任團支書、記分員、炊事員、分飯員和舞蹈隊領班的工作。比如，開工的時候通知同志們出工，和幾個女同志一起做整個團隊的飯，買菜，到飯點分飯，飯后清洗餐具。還要排練舞蹈，教幾個宣傳隊員跳舞，讓辛苦了一天的同志在夜晚有節目可看，這是當時唯一的娛樂和最亮麗的一道風景。另外，有些人思想開小差時，她要做他們的思想工作。總之，工作煩瑣，但充實又非常有意義。

當時工作環境非常惡劣，只有鏟、鋤頭、谷簍、畚箕和膠輪車，所有工作全部依靠人工，不像現在有挖掘機、勾機、起重機、拖拉機。炎炎烈日下挖沙拉土，刺骨寒風中鑿石搬石，大家互相扶持，互相鼓勵，用雙手一鏟一鋤地挖，一車車地拉。

俗話說“一粒老鼠屎，搞壞一鍋湯”。紅拐三儼然成了筑壩隊伍這鍋湯里的一顆老鼠屎，這樣說他毫不為過。早上吃飯的時候他是第一個，出工的時候則是最后一個。不但拖拖沓沓，有時候中間會耍長時間拉尿拉屎的小伎倆。由于懶散，他成了同志們取笑的對象。我父親當時是這個團隊的團長，因為剛高中畢業，年輕經驗少，又不會說壯話，總讓紅拐三搞得哭笑不得，頭痛不己。

筑壩時間長了，人們都精疲力盡，思想也松懈了不少。特別是紅拐三，整天一副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樣子，嚴重影響了其他同志的積極性。未到時間收工，他便蹲在旁邊抽水煙筒，其他男同志見樣學樣，也湊上前，你吸一口，我吸一口，工作進度大打折扣。

父親想管，但有些是輩分大的爺叔輩，父親不好意思得罪。有些是合浦縣外的人，他不了解別人的習俗，也不知如何管。這時母親就站了出來，用女人特有的溫柔細聲勸說，才處理好一次又一次的尷尬。正因為這層關系，父親和母親兩人漸漸地越走越近，成了一對戀人。

母親想，這個工作必須從紅拐三管起，才起到帶動效果。

“阿三，累了吧？”一次干活的休息間隙母親對正坐在沙堆上“吧嗒吧嗒”抽水煙筒的紅拐三問道。“此時正是高峰期，說不累是騙人的，你又不是第一天來，累不累你沒看見？”紅拐三沒好氣地說。說完，繼續抽他的煙，眼睛往熱火朝天的工作場面投去，每個人都大汗淋漓，盡管當時是冬天。“阿三，你看他們，個個生龍活虎的，特別是那個老晚公，都五十多了，干勁還那么足，從不喊累喊苦，還有，你看右邊的七嬸，四十多了，擔起沙來健步如飛。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干活，沒有人抱怨什么，因為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任務。我相信，你也是個明白人，會明白這些淺顯的道理，對吧？”“知道了，別說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你整天找我說教！你煩不煩？”母親毫不理會他的過激語氣，依然面帶微笑，慢條斯理地繼續說：“我不是專門找你茬，還不因為我們都是壯族人嗎？我們不能給壯族人丟臉！眼看工程快竣工了，你就這樣拖大家的后腿？再說，你長得高大威猛、健壯有力，希望你認真一點，與大伙一起把這次的任務圓滿完成。”“我咋了？我不干活嗎？你意思是說我平時不干活啦？”紅拐三生氣地故意大聲嚷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所說的意思你也明白，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工作態度，你的表現大家都看著呢！好了，我點到為止，你好好思量一下。”紅拐三張開嘴想說什么的，但又吞了回去，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最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倏地站起來，扔下水煙筒，大步往工地走去。身后，一絲微笑掠過母親姣美的臉龐，父親站在不遠處深情地注視著她……

一天，難得的艷陽普照，紅拐三卻無精打采地推著沙車往山旮溝里鏟沙子，這山溝里有些陡，剛好容下這小沙車過去。早上才吃兩大碗飯，拉了三車沙子，紅拐三就感覺肚子空了。看看四周無人，離堤壩也偏遠，大伙都埋頭苦干，他把小沙車往野篙叢中一放，往草叢里一躺，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里，他夢見一個姑娘提著一壺酒，滿面春風，說是請他喝酒，剛伸手接過姑娘遞過來的酒，只聽一聲大喝：“紅拐三，又偷懶了，你真是屢教不改啊！如果大伙個個像你這樣，那工作何時完成？你又想快點完工回家，又偷懶，真是爛泥扶不上墻！”母親一陣訓斥。紅拐三嘴里嘟囔：

“哎！你嚇走了我的美女和美酒！”他慢騰騰地站起來后，才拉著小沙車往溝底走。到了那個陡坡，他一個趔趄，眼看小沙車就要和他一起滾下溝底，跟在他后面的母親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裳往回拖。誰知，紅拐三還是失去了重心，往另一邊滑。隨著一陣撕裂布匹的聲音，他的衣裳裂開了，又往下移動。母親死死地抓住不放，咬緊牙關把五大三粗的紅拐三死命地拉住。情急之下，母親抓到了旁邊的一棵帶刺的樹，鮮血順著手掌心流出來，但她顧不上鉆心的痛，拼命地抓住紅拐三的那一撮衣服。幸好旁邊陡壁上也有一棵小松樹擋了一下，紅拐三緩了緩，慢慢爬上路面來。兩個人躺在地上，精疲力竭，不住地呼氣，紅拐三瞥見母親流血不止的手，驚魂未定的他慚愧地轉移了目光……掉下去不死也殘廢了。

此事后不久，紅拐三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工作賣力了起來。筑壩工程完成，大家對紅拐三的印象己完全改觀。聽說紅拐三回到村里不久，還娶上了媳婦。我的父母也走進了婚姻的殿堂，成就了一段“漢壯聯姻”的佳話。

白那以后，南流江就順著那道由各民族兄弟一起筑起的堤壩潺潺流淌，向西入海。

時至今日，每每說起南流江，合浦人都會對曾經無私付出的各族人民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