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恩美在《接骨師之女》中的創傷書寫

李 芳

《接骨師之女》發表于2001年，是譚恩美的第四部小說。該小說一經發表，就引起了國內外評論界和讀者的關注。像《紐約時報》、《美國周刊》、《洛杉磯時報》等許多主流媒體都對該作品做了評論，甚至有評論者認為這是譚恩美已經發表的幾部作品中最出色的一部。由于該小說大獲好評，在2008年的時候被改編成了歌劇在舊金山歌劇院進行了世界首演。

該小說講述了一個家族中的三代女性-----女兒，露絲；母親，劉茹靈和祖母，寶姨的故事。故事從生于美國、長于美國的華裔女兒露絲在美國的生活近況講起。露絲在與同居十多年的男友感情出現危機的同時，發現自己的母親最終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病，她此時的人生狀態讓她不知所措。但是她決定要去照顧自己唯一的親人----母親。她照料母親的時候，發現了母親在記憶尚未受損之前記錄下了她和她母親的歷史，這是她認為她永遠也不能忘記的、也不該忘記的歷史。露絲從母親的手稿中了解到自己的母親和祖母如何在國仇家難中艱難的生存下來，從此對自己母親和祖母有了新的認識。當了解了這一切，回到現實之后，露絲也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命運了。

雖然《接骨師之女》依然圍繞著母女話題展開故事，但是正如許多評論所說的那樣，除了譚恩美一直書寫的母女關系話題，這是一本富含著各種主題的小說，讀者可以從中看到一個家族的歷史或者說文化的歷史是如何影響著一個人；可以看到中西之間的文化沖突；看到個人對自我身份的追尋，可以看到女性如何在命運面前頑強的生存。我們還可以感受到文字中的創傷，體會到譚恩美本人在創傷中的書寫。

一.創傷理論簡介

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影響下，在20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冷戰、越戰等歷史的創傷中，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出現了橫跨人文社會學科研究各個領域的創傷研究，吸引了大批美國和歐洲的心理學家、歷史學家、文學評論家以及文化工作者的關注。凱如斯等人在對創傷、敘事和歷史性進行了大量研究之后，在她的經典之作《無主的經驗：創傷、敘事和歷史》中，她將創傷定義為：“在突然的，或災難性的事件面前，一種壓倒性的經驗，對這些事件的反應通常是延遲的，以幻覺和其他侵入的現象而重復出現的無法控制的表現。”它已經成為了創傷的經典定義。1980年，美國精神病協會（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對創傷給出了這樣的專業定義：“典型癥狀會伴隨著暴露于一種極具創傷性的緊張刺激下產生。該刺激包括個人對一涉及事實和威脅性的死亡、嚴重受傷或其他對個人肉體完整的威脅之事件的直接經歷；或者親眼目擊死亡、受傷或對他人肉體完整有威脅的某一事件而產生；或者得知某一家庭成員或其他親密關系的意外和暴力死亡、嚴重受傷害、死亡威脅、受傷而產生。”(2000：463)

總之，創傷理論是一個以分析創傷事件、創傷癥狀和創傷治愈為核心的理論。

二.譚恩美在《接骨師之女》中的書寫的創傷癥狀

譚恩美在《接骨師之女》這部極具自傳色彩的小說中，書寫了自己生活中親歷的創傷。在她完成這部作品的過程中，她還依然在經歷著母親和她的編輯相繼去世的創傷。

1.失語癥

小說的一開始，故事的主角露絲正在經歷著失語癥，“八年以來，每年八月十二日起露絲﹒楊就開始失聲，說不出話來。”（Amy Tan,p.9）失語癥是指由于中樞神經系統病損導致抽象信號思維障礙，而喪失口語、文字的表達和理解能力的臨床癥候群。然而沒有生理上的異常，但是露絲要歷經一個星期的失語癥。在小說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正是小時候露絲經歷的創傷讓她在成人之后會出現失語癥狀。在現實生活中，譚恩美也因為創傷患過失語癥。1976年，當譚恩美正在為自己的博士學習而努力時，噩耗傳來，她的朋友被殺害。在得知與她關系親密的朋友被害時，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創傷，她放棄了學業，并且出現了失語的癥狀。

2.老年癡呆癥

故事中的茹靈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在她的記憶還沒有徹底受損之前，她選擇將自己生命中最不應該忘卻的東西用文字記錄了下來。當記憶受損出現時，她會時常不記得自己說過些什么，做過些什么；甚至這種疾病已經影響到了她的生活自理能力，她會將衛生紙、垃圾等放進冰箱里，她會穿著睡衣在街上游蕩而找不到自己的家等等。這樣對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如此詳盡、真實地描寫，不是因為作者曾經在醫學院學習時學到過，也不是譚恩美曾經從別人那里得到過二手資料，而是在現實生活中她陪患有阿爾茨海默病的母親度過了人生的最后幾年。自己的至親在這樣的病痛中備受折磨，這樣的創傷一定會留在記憶的某個角落。在虛構的世界里，這些創傷會清晰地再現。

3.自殺

文本中還有一個讓人感動而又惋惜的女性，那就是露絲的祖母，寶姨。她在自己生活的那個時代活得那樣特別而又悲慘。在舊社會的中國，沒有裹腳，沒有受到太多教條的約束，學習了文化，學習了祖傳的中醫，自己選擇了愛情，生性剛烈卻又可以為了自己的女兒屈辱地活著并且為了女兒的幸福，最終選擇了自殺。這樣的情節也一定存在于譚恩美個人的某個創傷角落里，在虛幻的世界中不止一次的出現，因為譚恩美從母親那里知道自己的外婆就是在譚恩美母親九歲時，吞食過量鴉片而死。

在譚恩美2017年最新的作品Where The Past Begin----A Writer’s Memoir中所有出現在《接骨師之女》中的創傷都能在作者身上找到痕跡，她說：“我知道我生命中創傷時刻儲存在我的潛意識里面……在我寫作的時候許多痛苦的、深刻的記憶會回來。”（p.129-130）

三.結語

創傷經歷受到意識的壓制，存在于人的潛意識當中，無法言說、無法清楚地認知，但是受到創傷的人，他們的記憶中會不斷去重復某些創傷的片段，甚至這些創傷經歷會以這樣或者那樣的形式影響到創傷者正常的生活。為了了解自己的創傷，找到一個康復的途徑，創傷治療的心理學家認為，通過講述和分享創傷經歷一個可能讓創傷者走向康復的方法，而寫作行為，作為一種講述與分享的形式，有助于幫助創傷者宣泄自我痛苦，在書面敘事的過程中，對經歷過的創傷事件進行重新的評估與認知，最終達到一種重塑自我的過程。譚恩美的《接骨師之女》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她對自己經歷的創傷的書寫。譚恩美自己也經歷過許多的創傷，從小，從母親那里得知自己的外婆自殺；幼年喪父，喪兄；青年時期，遭遇自己的朋友被殺害；母親又罹患老年癡呆癥；自己的編輯也去世。這些她親歷的死亡、恐懼留在她的心中，她又用一種書寫的形式讓創傷去釋放，治愈自己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