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雪
英國作家拜厄特的長篇小說《占有》(1990)一經出版就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并且獲得了英國文學最高獎。《占有》創造性地繼承和運用前人的敘事話語和方法,頻繁自如地穿梭于大量不同類型、不同時代的文本話語之間,將龐雜的文體熔于一爐。在小說《占有》中,拜厄特除對經典神話進行改寫外,還以小說中的女詩人及童話作家拉默特的名義,對德國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玻璃棺》的故事情節進行了改寫。
互文性又稱為文本間性,其核心內涵是強調文本之間的聯系和轉換,這一理論涉及文本的屬性、創作和接受。互文性最早由法國學者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認為,每個文本都與前文本或同時代的其他文本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對其他文本進行吸收和轉化的結果。任何一個文學文本都不是完全獨立的存在,而是在引用、改寫、轉換或拼接前文本的基礎上創造而來的。巴特(1970)說:“任何文本都是互文本;在一個文本之中,不同程度地并以各種多少能辨認的形式存在著其他文本。例如,先前文化的文本和周圍文化的文本。任何文本都是過去引文的一個新織體。”(王一川,1994:222)
不難看出拜厄特的《水晶棺》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在人物、情節、思想都有一定的重合,因為改寫的文本中保留了“白雪公主”、“小矮人”、“王子”、“巫師”等人物形象。雖然拜厄特的《水晶棺》并不是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完全一一對應,但還是會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白雪公主的影子。本文將從互文性的角度從三個層面人物、情節以及思想對拜厄特的《水晶棺》進行解讀,發現作者的創作意圖。因此在分析小說《白雪公主》時我們需要從小說的母體《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出發,將兩者進行相互比較,發現兩者之間的對立與共存,從互文性的角度來挖掘其意義。
在互文性理論家看來,作者對傳統文本的模仿并不是機械的臨摹和被動的吸收,而是與前輩的主動對話與挑戰。作家在這樣一個過程中,嘗試逃離先文本的束縛,擺脫其已有的模式,在模仿的基礎上,對其進行富有特質性的改寫與創新。
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拜厄特的《水晶棺》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在某些方面存在的不同之處。
在這兩個故事中有兩個比較突出的人物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以發現在兩個不同文本中的相同點與不同點,即“公主”與“王子”這兩個人物形象。
“公主”這個人物在小說《水晶棺》和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是截然不一樣的。首先,在童話故事《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中,“公主”始終是處于被動、弱勢這樣一個局面,白雪公主所遭受的一切,如被繼母追殺、毒殺以及被王子拯救,甚至于最后與王子幸福的生活下去,都是她被動地接受來自另一方所實施的,不論事情好壞。相反地,《水晶棺》中的公主永遠是主動追求自己所主張的,所需要的,她從不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的手上,從她遇見巫師直到她從水晶棺中被解救與她的王子過上幸福的生活,整個故事都表明這個公主永遠將自己置于主動地位,這一點從文中多次被表現出來:
我想起身,但臉和身子好像被繩子捆住了一樣,動彈不得。陌生人說,他不想傷害我,只是放了點音樂而已。他說要和我結婚,和我的弟弟一同生活在城堡里。我說——那時他還允許我說話——我不想結婚,只想和我親愛的弟弟在一起。他說無論如何他都要得到我,并說我弟也同意他這么做。我說咱們走著瞧。(Byatt,1991,58)
在這一段引文中,讀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說《水晶棺》是以第一人稱的方式來展現“公主”這個人物形象,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何在小說《水晶棺》中的“公主”為何變得這樣。引文中,“公主”主動地拒絕了這個陌生人即巫師的請求,她在面對巫師的威脅時,沒有退縮,勇敢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以及對巫師的厭惡。縱觀拜厄特創作的時代背景,我們不難找出原因。拜厄特是一位有特質的知識分子作家,有著牛橋的教育背景,有著多學科的知識積累與學術底蘊,是20世紀最杰出的思考型作家之一。作者受時代的影響,將女性主義的思想灌入自己的著作中。
其次,“王子”這個人物形象與傳統的白雪公主中的“王子”存在著較大的出入。最重要的一點是在《水晶棺》里“王子”這個人物形象已經被具體化為小裁縫:一個地地道道的底層人物。這個小裁縫原人物形象其實是來自于格林的《小裁縫》,那個老實本分的人。這個“王子”早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王子,他沒有王子的英勇氣概,貧窮并且貪戀寶貴的水晶,在一定意義上這個“王子”給人一種反英雄的形象。他甚至并沒有像“王子”那樣傾慕公主的美貌,沒有上演正統下的英雄追求美人的橋段。這種現象的出現,與作者所處的時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互文性中涉及的一個概念即“作者已死”,一部作品已不再是作者的原創而是各種因素的結合物。
其實,從本質上看《水晶棺》與傳統的白雪公主還是有些出入的,因為作者在創作這部作品時,在一定程度上運用了互文中重要的表現手法,即戲仿。作者并沒有照搬故事,而是進行再創作,以凸顯其意圖。白雪公主中采取的是男性視角,而《水晶棺》則是以女性視角展開的。故事情節在許多地方都做了改動,有些人物則在《水晶棺》中沒有體現。這也說明了作者在進行對前文本進行再創作時,不是照搬一切,而是有意識的有目的的進行改編。每個作家都不會滿足于對前人的機械模仿,他們有做“強勢”作家、超越前人的欲望。寫作因而不單是對前人作品的模仿、改寫,而是對前人作品的批判與挑戰,產生具有特質性的改變。
《水晶棺》與《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最大的出入是在其思想層面,它們各自代表其時代大背景下的思想意識形態,也就是“作者為適應講話主體的價值體系而進行的改造”(梁曉冬,2006)。拜厄特的創作目的深受其時代的影響,這在其對童話故事白雪公主的改寫中得到了體現。
《水晶棺》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女性主義思想,這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有著質的不同。童話故事白雪公主體現的是經典的英雄主義思想,即體現了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社會形態。縱觀小說《水晶棺》的故事發展情節,小說以公主的第一人稱展開敘述,小說無時無刻不是體現公主“我”的想法,首先公主被困于水晶棺中是由于她自己不甘于受制于巫師,不同意巫師的要求——嫁給巫師,巫師一怒之下將其困于水晶棺中。而在童話故事中,公主所遭遇的是其被動接受的,她幾乎沒有反抗的意識,只能默默承受這不幸的一切。另一個主要人物小裁縫的所作所為也在間接地傳達這一反傳統思想。首先,小裁縫并沒有體現出傳統童話中那種王子英雄形象,而是比較世俗化的小人物,他對于物質的向往多余所謂的英雄情結,展現給我們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老實本分的小人物形象。其次,在小說結尾部分,小裁縫打開水晶棺的時候,他并不認為公主一定要嫁給他,他尊重公主自己的意愿,如果公主不愿意嫁給他他不會強求,而這一點在童話故事白雪公主完全沒有體現。這體現了男性對女性的尊重,強調男女之間的平等。
《水晶棺》在對童話故事進行互文創作的時候,并沒有一昧照搬原文本,而是體現作者自己獨有的思想,創造性地傳遞自己思想。
《水晶棺》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在人物上有許多的相似之處。首先從人物的構成上,小說中出現的人物基本上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一致,如公主、小矮人、巫師、王子等。人物公主都有著相同的遭遇,受困于巫師最終被自己的王子解救;巫師的人物形象在兩部文本中都有著相似的體現,都作為文本中的惡勢力,最終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照應了兩部文本共同的主題“懲惡揚善”。另一個重要的人物形象是“王子”,盡管兩部文本在“王子”這個形象上具有不同的體現方式,小說中是以“小裁縫”這個人物來展示王子這個人物形象而童話故事中就是實在的王子形象。拜厄特在對“王子”這一人物形象進行再創作的過程中主要是為了表達其思想。
同時,《水晶棺》與童話故事白雪公主在情節上大同小異,主體情節均是王子拯救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生活。在具體呈現上,有些出入,但這不能質疑拜厄特在創作《水晶棺》時參照白雪公主的情節。這一寫作手法,可以更快地帶入讀者進入作者編織的童話故事中去,達到互文效果。
總的來說,《水晶棺》與童話白雪公主在人物上有著一一對應的關系,作者在創作《水晶棺》的時候遵循了互文性這一寫作方式,在原有的文本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為了更好地凸顯其思想意識形態,也會更好地突顯人物形象特點,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總的來說,《水晶棺》傳達出了傳統童話中不曾出現的女性思想,但兩者從另一方面來說又都持有相同的特性,即正義最終會戰勝邪惡,正如兩個文本中所體現的一樣,最終“公主”與“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一結果的出現與世人的價值觀有著不容置疑的關系,世人都持有圓滿結局以及好人終有好報的思想。
惡勢力的存在幾乎是所有文本的特性,這一點在這兩個文本中都得到了體現。“巫師”這個形象在兩個文本都有體現。也就是說不論是《水晶棺》還是白雪公主都延續著前人的創作思維,這也說明了白雪公主這篇童話在某些方面與前人創作的文本有著互文關系。因此,我們在對這兩篇進行互文性比較時既要看到共存又要看到對立,即思想上的對立和共存,情節上對立與共存。
總之,作為一種廣泛存在的事實,互文性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互文性的研究并非簡單地追本溯源,而是在新文本中挖掘已經發生了的改變與創新。對《水晶棺》的互文性分析,一方面揭示了作者對原文本的創新之處,提出的新思想,另一方面也指出了同原文本之間的同質性。這體現了現文本不斷地對前文本進行修訂、質疑,沖破前文本確定性的意義,為整個文本的意義是不確定性留下了無盡的解釋空間。拜厄特有意戲仿白雪公主有其自己的意圖,通過互文這種形式,可以更好地傳達自己的思想,表達自己標新立異的觀點,這一點與唐納德·巴塞而姆創作《白雪公主》有異曲同工之妙,唐納德·巴塞而姆則想傳達其后現代主義思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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