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培培 方文開
一
《余音裊裊》作為南非著名作家安德烈·布林克的重要作品之一,自1982年出版以來受到了社會各界的關注,已有多位學者從各個方面對此作品進行了論述和研究。本文將從新歷史主義視角分析《余音裊裊》一書中的“加蘭德反叛”,重構事件發生的始末,探究作者重構小說中的歷史的歷史和文化原因以及這一現象背后所反應的安德烈·布林克的創作動機和歷史觀。
與約·馬·庫切和納丁·戈迪默并稱為南非文壇三大家的安德烈·布林克一生都在為反對種族隔離制度奮斗著,他一生創作的小說大多以反應種族隔離和奴隸制時期南非社會黑人的悲慘生活為主題,他也因此被奉為南非反種族隔離制度的斗士,其中最能反映他與種族隔離制和奴隸制作斗爭的堅定決心的作品當屬《余音裊裊》,書中記載的“加蘭德反叛”事件直接與南非官方歷史叫板,狠狠的斥責了南非當時統治者對黑人奴隸殘暴不仁還要倒打一耙的丑惡嘴臉?!凹犹m德反叛”是在南非影響非常大的黑人奴隸為追求自由而走上暴力反抗之路的歷史事件。在官方長達萬字的庭審記錄中,詳細的記載了加蘭德如何伙同其他奴隸在“善良”的主人不防備時實施了這個邪惡的謀殺行動。但是在安德烈·布林克的《余音裊裊》中這個事件中的人物和事件卻被布林克從更全面,更詳細的角度呈現出來。不同于庭審記錄將事件單獨割裂開來的記述方式,布林克將這一事件的空白邊緣鋪開,深究這一事件背后的故事。他的筆下描繪的是種族奴隸制度盛行時的南非,在社會最底層掙扎度日的黑人奴隸多方爭取自由無果后不得已走上了暴力反抗的道路,卻最終被暴力鎮壓,命喪黃泉。這段歷史的重構為所有非裔人士甚至全世界公民了解歷史,思考歷史提供了平臺,也體現了安德烈·布林克濃烈的歷史意識。
二
新歷史主義視角下的《余音裊裊》是對南非歷史的重新認識,是對舊歷史主義的挑戰。新歷史主義之所以稱之為新歷史主義,原因之一就是它不同于舊歷史主義的世界觀。傳統的歷史觀堅持認為歷史一定是客觀,連續而又穩定的。因為舊歷史主義的局限性,讀者的視角被固定了,我們只能看到作者期望我們看到的,全面的格局就被徹底抹殺了,“加蘭德反叛”在庭審記錄里也正是被從這一角度呈現的。當時的南非政府和法庭既想懲戒了加蘭德等人以儆效尤又要在大眾及后世的心中保持一種公平正義的形象,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割裂歷史,只集中于暴行本身而不去探究暴行的前因后果。但是布林克粉碎了南非當局的美夢,像一滴墨水滴入水中一樣,布林克將這個單一的事件展開,將歷史的空白填滿?!凹犹m德反叛”發生在1825年,根據當時官方的案件記錄,以加蘭德為首的一伙黑人奴隸無端對善良對待他們的奴隸主及其一家發動暴力襲擊,殘忍的用槍支殺害了奴隸主全家,連柔弱的婦女和無辜的孩子都沒有放過,無論他們如何跪在地上乞求都不曾有一絲絲動搖,甚至連過路的無辜平民也痛下狠手,他們這種“無端”的暴行最終招致了政府正義的懲罰。安德烈·布林克出生在這段歷史110年后的1935年,雖然作者本人沒有經歷過那段時期,但是作者生活時期的南非社會種族隔離制度仍然盛行,所以他并沒有盲目的相信官方的“歷史”。相反,他努力的多方收集文本,采訪口口相傳的故事,從多個視角盡力還原故事的始末,將整個事件從一種截然不同卻更符合實際情況的角度描繪了出來。收集來的文本以一種截然不同的視角記敘了加蘭德等一眾黑人奴隸的絕望和他們蜷服在白人腳下的螻蟻生活,眾生萬象,奴隸主的性格特征是復雜的,奴隸也是有善惡的。從這點來看我們就可以說安德烈·布林克作者本人是個堅定地新歷史主義者,無論他本人是否意識到這一點。新歷史主義的含義就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現存歷史都充滿了人為的痕跡,而以加蘭德為首的黑人奴隸們這種窮兇極惡的歹徒形象正是當時的南非政府人為的痕跡,為了掩飾當時政治的罪惡。而新歷史主義就是要“遏制和顛覆”,要探尋歷史建構過程背后被忽視的那部分,這也正是安德烈·布林克所孜孜追求的,所以他多方收集文本,盡力的還原,反對單一的中心敘事,試圖對歷史進行重構,給讀者最大的可能性去了解最接近真相的歷史,讓現在的南非人可以了解曾經被權利埋葬的真正屬于他們的歷史。
三
新歷史主義視角下的《余音裊裊》是對南非當局的宣戰。蒙特羅斯說過:我們無法接近一個全面和真實的過去,接近一個沒有經過所研究的社會的文本痕跡中介的物質存在。我們不能把那些痕跡而不是其他痕跡的幸存僅僅認為是偶然的,而必須假定至少部分是復雜的選擇性保留和抹殺的過程的結果。歷史的文本性也認為歷史文本并不能給客觀地反應歷史,而是作者主觀能動性影響下選取和篩選下的產物,而對于“加蘭德反叛“事件來說正是如此。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不服從主人的奴隸是十惡不赦的,試圖謀殺主人更是不能為人接受,所以庭審記錄中的白人奴隸主們無辜且處于弱勢,他們蜷縮在地上卑微的乞求奴隸們饒命;而黑人奴隸們則是兇惡殘忍的,無論婦女小孩如何卑微乞求他們都毫不猶豫的扳下了手槍殘忍的將他們殺害。這種帶有明顯政治傾向的所謂“歷史”粗略的給了所有人物單一的性格特征,黑和白,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帶,一方面這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誤導大眾,篡改歷史的可恥行徑,即便庭審記錄中的黑人罪行是真實的;另一方面恐怕很少有人能信任這樣的歷史,那么它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人們又要如何努力靠近真相?安德烈·布林克在小說創作時增添了非常多的細節,這樣重構出的“加蘭德反叛”鮮活生動,令人信服:小說中白人奴隸主們的性格特征雖然以殘忍無情為主基調,比如年輕的奴隸主尼古拉斯僅僅因為嫉妒加蘭德與一位年輕女奴隸關系密切便借口加蘭德年幼的兒子太過吵鬧將他綁在樹上活活鞭打致死,又或者老奴隸主多次強奸加蘭德的母親卻在她精神失常,他失去興趣后低價將她轉賣給過路的另一位奴隸主,最終導致她半途從馬車衰落死亡后被棄尸荒野。但是奴隸主們再怎么殘忍畢竟他們也還是人,也不乏人性閃光的時刻。因為從小由加蘭德的養母帶大,兩位年輕的奴隸主和年幼的加蘭德一起度過了愉快童年時光。那個時候的他們沒有太大隔閡,平等開心的一起在田野河邊玩耍,直到他們慢慢的長大了,開始發現彼此身份的差異。但是因為這一段童年的交情,相比于他的父親和兄長,成年的尼古拉斯對待加蘭德相當地仁慈,分給他田地,允許他有自己的小屋,默許了他的嫁娶,除了能代表自由民身份的那一雙草鞋,尼古拉斯給了加蘭德他能夠給的一切。奴隸主們除了專橫跋扈,也時常有無助痛苦的一面。尼古拉斯和哥哥兩人都一直默默的喜歡著農場上管家的白人自由民女兒,后者和尼古拉斯情投意合但是在哥哥的強勢搶奪后,老奴隸主將女孩嫁給了尼古拉斯的哥哥。尼古拉斯痛失所愛,但是面對專橫跋扈的父親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獨自無助流淚,最后在父親的安排下迎娶了另一位奴隸主虎背熊腰的女兒;尼古拉斯因為從小便較女性化,善良又多愁善感,因為不夠勇猛和冷血而屢次被父親逼到生死邊緣,他很絕望也很無助。和加蘭德一起山里遇到了野獸,明明是加蘭德殺死的野獸,卻因為自己非常想向父親證明自己而假稱是自己殺死了野獸保護了加蘭德。在加蘭德質問他為什么要撒謊時,他第一次說出了傷害朋友的話:你去和我父親說吧,看看誰會相信你這個小奴隸說的話?!队嘁粞U裊》里的人物形象都是復雜多變的,這種體現人性復雜的形象才是更有說服力且符合人的認知的,這樣的歷史才是更能為大眾所接受的“歷史”。相比之下,南非政府的記錄顯得狹隘又片面,單一又無趣:無辜的奴隸主和邪惡的奴隸??梢哉f這是作為種族隔離斗士的安德烈·布林克對殘暴政府的挑戰,但是這一舉動也激怒了當時的南非政府讓他付出了代價,以至于后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作品被列為南非禁書,他本人也長期被南非政府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