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秘密的男孩

文/毛小懋

穿開襠褲的時候，許聲聲最崇拜的就是隔壁的陳永恒。他簡直是一個巨人。春天，女孩們在院子里放風箏，風箏掛在了樹上，陳永恒連腳都不用踮，一抬手，就把風箏摘下來了。帶著滿心的羨慕，許聲聲拽著陳永恒的褲腿，仰著臉問：“陳家哥哥，我什么時候也能長得像你這么高呢？”

“別著急！”陳永恒聲音洪亮，“等你長大了，肯定能長得跟我一樣高！”

許聲聲跑回家，搖醒睡午覺的奶奶：“奶奶，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你已經長大了嘛……”奶奶睡眼蒙眬，打著呵欠。許聲聲叫道：“可是，我想長得像隔壁的陳家哥哥那么高！”奶奶抬起眼皮，笑了：“陳家哥哥年紀比你大，心里裝的事比你多，你要趕上他，再等幾年吧。”

“再等幾年？”許聲聲追問。奶奶知道許聲聲沒有耐心，不想告訴他再等十年，就說：“等你心里裝的事也像陳家哥哥那么多的時候，你就趕上他了。”

許聲聲自言自語：“心里裝的事，就是……秘密嗎？”

“秘密？哦，是的，就是秘密。”奶奶打量著旁邊的書架，恰巧看見那本《一千零一夜》，于是微笑著補充道，“等你的心里攢夠一千零一個秘密，你就趕上陳家哥哥了，就能長得像他那么高了。”

許聲聲開始積攢秘密了。

大清早，許聲聲在桌沿上磕開了一枚熟雞蛋。“咦，這個雞蛋有兩個……”許聲聲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抬頭瞧著媽媽。“怎么了？”媽媽皺著眉頭問。

許聲聲連忙搖頭：“沒什么，沒什么。”把咬開的雞蛋偷偷塞進了衣兜。

就這樣，許聲聲有了第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是一顆雙黃蛋。

“奶奶，我有秘密了！你說，我該把這個秘密藏在什么地方呢？”

“秘密嘛，就應該藏在心里。如果不藏在心里，還算什么秘密呢？”

許聲聲覺得奶奶說得不錯。不過，他還是有點不放心。他想，我的志向是積攢一千零一個秘密，如果把秘密放在心里，以后秘密越攢越多，我的心里豈不是一團糟？心里太亂了，這些秘密說不定就會被我忘掉了，那可就糟透了。

怎么辦？許聲聲當然有辦法，他掏出一個筆記本。但是剛記了兩筆，他就停住了。不行，如果筆記本丟了，我的秘密就會被全世界的人知道了。

許聲聲找遍全家，終于找到了一個滿意的地方。他爬進床底，把地板磚翻開一塊，在磚的背面記下了這個秘密。但是他仍嫌不夠安全，所以記得非常簡單，只有兩個字：雞蛋。

從此，許聲聲眼中的世界充滿了秘密。漸漸地，他擁有了螞蟻搬家的秘密、肥皂泡泡飛舞的秘密、陳家哥哥的廚房里的墻皮脫落的秘密、深夜兩點鐘的蟲聲唧唧的秘密、長在拇指背面的傷疤的秘密……

尋找秘密可是一個辛苦的工作。每天，許聲聲都像一只偷雞的瘦狐貍，走路躡手躡腳的，腦袋到處瞅著，神經繃得緊緊的，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秘密的蛛絲馬跡。半個月下來，許聲聲差點累彎了腰。

有沒有更容易點的辦法呢？許聲聲站在教室里，環顧著周圍吵吵嚷嚷的同學，忽然想到，別人也有秘密嘛！如果能把別人的秘密都拿過來，估計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積攢一千零一個秘密了。

許聲聲坐下來，敲敲同桌的胳膊：“林晴兒，你有秘密嗎？”

“當然有！”林晴兒在寫作業。

“如果你肯把你的秘密講給我聽，我就把這個送給你！”許聲聲拿出一塊灰太狼橡皮。

林晴兒抓過橡皮：“哇！這個灰太狼真可愛，還帶香味呢。好吧，我就講我的一個秘密給你聽。”她的雙手托著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小聲說：“你知道嗎？我最喜歡的男生是魏晨！我簡直喜歡死他了，我發誓，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嫁給他！”

許聲聲閉上眼睛，開始默念。終于確定記憶無誤了，他睜開眼睛，高興地伸出手去，跟林晴兒重重地握手：“成交！”

放學后，許聲聲背著鼓囊囊的書包，一邊走，一邊左顧右盼。

看見走在前邊的一個矮胖子，許聲聲急忙沖過去，喊道：“朱子介，愿不愿意跟我做個交易？”朱子介滿臉詫異地轉過腦袋：“什么交易？”

許聲聲把手伸進書包，摸出一個遙控玩具車：“如果你能告訴我一個秘密，這個遙控車就是你的了。”朱子介驚喜得眉毛直跳：“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先說清楚，必須是爆炸性的秘密，像你暗戀班花之類的無聊秘密就算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朱子介點點頭，沉思良久，忽然神秘地說：“你還記得上個月的寒假作業事件嗎？”許聲聲瞪大眼睛：“那把火不會就是你點的吧？”

“沒錯！因為寒假作業我一個字也沒寫，根本交不成。林行健把作業本收上去以后，我偷偷溜進辦公室，把咱班的寒假作業都燒成了灰。”朱子介洋洋得意，“最絕的是，事發以后，所有人都以為是那個鄉巴佬戴七斤干的，羅老師差點把他給開除了……”

“原來是你！”許聲聲咬牙切齒地說，“害得我們把寒假作業重寫了一遍，你個混蛋！”許聲聲把玩具車朝朱子介扔了過去。朱子介嚇得撿起玩具車，落荒而逃。

盡管收集秘密的路上布滿艱辛，許聲聲始終沒有放棄。據不完全統計，經過多年的不懈努力，許聲聲已經攢下接近一千條秘密。但是，許聲聲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他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最糟糕的是，再過幾個月，就是畢業考試了。

但是許聲聲不著急，現在他最關心的，就是他的一千零一個秘密。

一天深夜，許聲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許聲聲迷迷糊糊地聽見，“吱嘎”一聲，臥室的門打開了，似乎有一條黑影鉆了進來。

黑影在臥室里無聲地游動著，許聲聲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難道是鬼？許聲聲嚇得直挺挺地躺著，連呼喊的力氣都失去了。

黑影搬過一把椅子，在許聲聲的床邊坐下，慢慢地拿出一本書，打開，然后拿出一支手電筒照著，細聲細氣地念起書來。

就像掉進噩夢里一樣，許聲聲欲哭無淚，欲動不能。

念書聲漸漸大起來。許聲聲覺得挺奇怪。“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咦，這個鬼念的怎么是我的課文？還有，聲音聽起來這么耳熟，像是……媽媽的聲音？

想到媽媽，許聲聲忽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從床上猛地跳起來，光著腳朝門外跑，邊跑邊大喊：“媽媽！媽媽！”

黑影急忙站起身來，拽住許聲聲。接著臺燈亮了，關切的聲音傳來：“聲聲，怎么了？”許聲聲抬頭一看，天哪，竟然是媽媽！

媽媽向許聲聲道出了謎底。原來，她一直為許聲聲不肯用功讀書而發愁，有一天，陳家阿姨告訴她，只要在孩子睡覺的時候念書給他聽，他就能記住書上的知識，將來肯定會考出好成績。陳家阿姨還說，她的兒子陳永恒本來學習很差，她給他念了半年的書，去年他竟然真的考上了名牌大學。于是，媽媽也開始為許聲聲念書，她已經念了整整一個春天……

那天晚上，許聲聲很久都沒有睡著，并不是因為受到了驚嚇。

天亮了，許聲聲像往常一樣去上學。這天，他聽課格外認真。課間，幾個男生圍在他身邊：“許聲聲，你還要秘密嗎？”許聲聲搖搖頭：“不要了，你們自己留著吧。”

從此，許聲聲像是換了一個人，每天用功讀書。那年夏天，許聲聲考上了重點中學。

秋天，陳永恒來許聲聲家里做客。奶奶坐在竹椅上，把許聲聲收集秘密的事告訴了陳永恒。陳永恒笑著說：“許聲聲，你的秘密攢夠了嗎？”許聲聲說：“攢夠了。”陳永恒打量著許聲聲：“你瞧，你還是不太高嘛！看來，收集秘密的法子不怎么靈。”

“不，很靈的！”許聲聲用不容置疑的口氣說，“男孩長大，不一定要長得高高大大的，心理的成長才是最關鍵的。”大家愣了愣，紛紛贊許地點起頭來。

陳永恒說：“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突然變得這么成熟，究竟是怎么回事？”許聲聲轉頭看著媽媽，忍不住微笑起來，說：“這是一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