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心

文/張光宇

父親，您已離開我們20多年了。

您說：“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自己的活自己干，靠爺娘老子不是好漢”。您在13歲時，我的當長工的奶奶去世了，您在14歲時，我的當長工的爺爺也去世了，您作為長子，用瘦弱的肩膀毅然擔起照顧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重任。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里，您常天不亮就上山砍材，白天盡量多掙工分，借中午間隙去河里抓些魚或到田間地頭挖些野菜用以充饑，晚上還要幫弟弟妹妹洗澡、洗衣服、縫補衣服。

縣交通局要召一批工人，可由村里推薦，培訓3個月，參加考試合格后就算正式工了。您積極報名，到了縣里發現有300多人參加培訓，主要有開手扶式拖拉機、翻斗式攪拌機等幾個工種。您被分到開手扶式拖拉機，這個工種有100多人，最后只錄10人。您勤奮好學，在專業師傅手把手指導下，很快脫穎而出。由于還要考文化課，您雖一天學沒上過，但憑著靠爺娘老子不是好漢的勇氣和毅力，竟然能寫出一手好字和做簡單的算術題了。最后的考核，您順利過關，成為我們村第一位真正吃皇糧、拿“紅本本”的人。

您說：“窮不丟豬，富不丟書。” 等到弟弟妹妹都成家了，您也已29歲了。在那一年，您也終于成家了，您和母親說，我們要養豬，既能改善生活，還能作為家庭收入的重要來源。母親照做了，甚至到今天，勤勞的母親都一直這樣做。

隨著我們兄弟四人陸續降臨，原本拮據的家又更顯拮據。但您要保證每半月給我們吃一頓豆腐，每月吃一餐肉，這在當時顯得很奢侈，我們感到很幸福，我們的身體得到了茁壯成長，卻不知您是如何省吃簡用，如何為下一頓而愁眉不展。

雖然您沒讀多少書，但您對我們學習要求極其嚴格，我的三哥不喜歡讀書，曾被您打斷了三根小手臂粗的竹子，直到愿上學為止。現在，文化程度不高的三哥每在生意中，總感嘆知識的重要，總用愧疚而感恩的心說起這件事。

80年代，打工潮涌，村上很多人走出農村，沒幾年就成了萬元戶，唯獨我們家，米難下鍋，學費難交齊。您告誡我們安心讀書，不要在物質上攀比，讀書才是改變思想、改變生活、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您開始養兩頭豬，為的是把小錢積攢起來，用于每年的兩次學費上交。大哥考上了師范學校，成了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過了三年，二哥也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名校。那是我見到您最高興的兩次，那也是我見到您抽煙最多的幾年，因為靠兩頭豬已經負擔不起學費了，從不低頭的您開始四處借錢，身體也每況愈下，后不得不辦理提前病退。

您說：“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回到村后，您不但沒有休息一天，反而更累了，您把家里10幾畝的荒山開墾出來，為的是我們的學費。在大哥剛當上中學老師，二哥即將大學畢業，我們家即將迎來春天的時候，您病倒了——癌癥。但您卻異常堅強，由于沒錢治療，您堅持不去大醫院治病，只找偏方，如把蟾蜍烤脆研成粉，然后每天堅持喝，這其實不過是以毒攻毒的偏方，但您竟這樣做了。

您知道時日無多，對即將上高三的我非常期盼，覺得您的職責沒能盡到，常為不能親眼看到把我供上大學而愧疚。有一次，平常住校的我周末回家，下雨，家門口的臺階很滑，我沒留心，一下摔倒了，您沒有像往常一樣把我扶起來，而是長嘆了一聲，說，兒啦，天上下雨地上滑，以后自己跌倒只能自己爬了。我眼睛濕潤的說，爸，俺懂。

57歲的您懷著對生活的眷戀，懷著對二兒子見最后一眼，對小兒子前程的擔憂，睜著眼離開了。臨走前，您不讓告訴還有40天就大學畢業的二兒子，您怕他分心；臨走前，您拉著我的手，要我無論如何把高中上完；臨走前，您要求一切從簡，您甚至還告訴了您融入青山的地點……

歲月匆匆，時間滌蕩，對父親的懷念，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天天的增強。多少次夢中重逢、多少次夢中凝望，留下的是無盡的思念與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