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外教Claire一跳進門,就沖我們哈哈大笑,因為她提來的一籃子蔬菜,其中圓滾滾的土豆和茄子,全都滾到了地上去。
第一堂課,她就狂放地坐到了講桌上,悠閑地蕩著兩條長腿,高高舉著籃子里的菜,問我們這用英語怎么說。她還帶來了自己三歲時用過的一條天藍色的毛毯,又深情地伏在上面,說,好想念媽媽,我的眼淚要掉出來了呀!她的湖藍色的單純的眼睛里,很快就蓄了一汪水,那水連長長的睫毛也給浸濕了,那睫毛就一根一根的,楚楚動人,好像湖邊妖嬈的水草。
這還不算,她還將課堂搬到了學校東門的熱鬧集市上。那里賣油條的,做煎餅果子的,出售香酥煎餅的,還有賣生姜臘肉醬菜鮮辣椒的,亂七八糟地匯聚在一起。她老鷹一樣在前面高舉著衣服做成的旗幟,為我們開道,遇到稀奇古怪的玩意,她就用英語刨根問底地追究一番。集市上的攤販們幾乎都認識Claire,一看她來,就Hi打一聲招呼。知道她花錢大手大腳,就熱情地招徠她:美女,捎一點回去,給你的學生們嘗嘗唄。Claire就做出學生們都被撐得倒在地上的幽默動作,一翻眼,一趔趄,一打嗝,直逗得攤販們哈哈大笑起來。

Claire喜歡小動物,見到菜市場上待宰殺的雞,她也會好奇地逗引一下。有只小鴨子,也是在學校東門一個挑擔賣鴨雛的農民攤上買來的。一踏進Claire的單身宿舍,就改了方言,開始學習英語,聽見主人喚它:Come on!便立刻扭著肥胖的小屁股嬌憨地跑過來。它第一次到教室來,一鉆出籠子,就跳下講臺,一搖一擺地沿著課桌間的走道,繞教室轉了一圈,熟悉了地形便跟在Claire屁股后面,氣定神閑地當起了小跟班。誰若喚它,不說英語斷斷不肯回頭,一副美國國籍坐定了的移民架勢。
Claire為此在課上專門討論這只小鴨子的未來去向。大家有的說送給校園里居住的老師,有的說托運到美國;有的說賣給附近的農民;有的說將它放生到田野里去;有的說不管怎樣,一只鴨子在中國都逃不了被宰殺吃掉的命運,所以不如給它安樂死,埋葬在學院樓下;還有的說,與其讓別人吃,不如自己吃了算了。Claire驚恐地注視著我們,大呼:你們真可怕!但從小生長在鄉村的我們,對于小鴨子的概念,不是什么寵物,而僅僅是用來下蛋或者食用的家禽。一只不會下蛋的公鴨除了吃掉,還能做什么呢?
有一天,Claire要回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學院。學校里多的是有親戚在鄉下居住的本地學生,小鴨子也就很快尋到了歸宿。Claire像在為自己的女兒尋找婆家一樣,認真地挑選著可靠的戶主。盡管每個想要接收鴨子的農婦心里唯一的想法,是它能夠賣多少錢,或者能吃幾頓肉。她單純地以為,同意接收的女人一定會像她一樣,善待這只懂英語的小東西。所以她在課堂上,很開心地告訴我們,她的小鴨子現在在鄉下,過著古代皇帝一樣的奢侈生活,擁有7個嬪妃,率領著它們,在農場里搖搖擺擺地飛奔。哦,它一定很快忘記了英語,轉而學會了胖大婦人的鄉間方言吧。
Claire描述這些的時候,清澈干凈的雙眸里,氤氳起一層朦朧的水霧。沒有人知道這涼薄的水霧,只是為一只陪伴并給了她快樂的小鴨子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