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蘿

王吳軍

我認識一個女孩，她的名字叫碧蘿。

十六歲那年的秋天，我因為高中休學而整天在故鄉的大街上游蕩，清晨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提一桶冷水從頭頂澆下來，在酣暢淋漓中抓起一個饅頭后，就一邊大嚼一邊在街上閑逛。有時候，我會游蕩到離我家十多里之外的高高的沙丘上，盡情遙望藍天的盡頭，放飛著許多莫名其妙的思緒。

那天，當我躺在柔軟的沙丘上閉目做夢的時候，那個名叫碧蘿的女孩出現了，我和她相識了。

碧蘿只比我大兩歲，但是她非要讓我喊她“姐姐”，看著她純真的笑容和明凈的眼眸，我竟然就點頭同意了。

我不明白，她的名字為什么叫碧蘿，而不是和我周圍的那些女孩一樣名叫花呀云呀的。后來我才知道，碧蘿的父親是個讀書人，碧蘿又長得水靈俏麗，所以，就取了“碧蘿”這兩個美麗生動的字作為她的名字了。

其實，仔細咀嚼碧蘿的名字，覺得確實很美，也很有味道。可是，我身邊有些人卻說碧蘿是一個壞女孩，他們總是對著碧蘿美麗的身影指指點點的。

我卻始終不認為碧蘿是個壞女孩。

于是，我和碧蘿成了好朋友，我們以青春歲月里的真誠和直率暢談著心中的煩惱和憧憬。當她知道我是因為厭學而休學在家時，她的一句親切的話語，讓我發自肺腑地把她當成了和我極其貼心的朋友。碧蘿說，誰也無法擁抱住火熱的太陽，但是，只要愿意，誰都可以擁抱住太陽的溫暖。

那時候，我每天清晨都在我家附近的那棵大槐樹下等著碧蘿，看著她騎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從大街上飛奔而來，猶如一朵美麗的彩云，在我身邊溫柔地停下來。碧蘿讓我騎著她的自行車，她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然后，在她爽朗的笑聲里，我們招搖過市，使得我的許多本家親人都對我議論紛紛，并用一種不可理喻的眼光看我。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和碧蘿在一起而嘆息，因為在他們眼里，碧蘿是個壞女孩，他們認為，我和這樣的女孩在一起肯定是自毀前程。

我曾經問過碧蘿，那些人為什么會那樣看你？碧蘿依然以快樂的口氣說，各人的嘴是各人的，有的人想亂說，誰也管不住，隨他們說去吧。我覺得碧蘿說得很有道理，她的話挺有哲理的，讓我非常佩服。于是，我對那些冷言冷語毫不理睬，每天和碧蘿一起騎著自行車在大街上穿行。

后來，碧蘿對我講述了她的經歷，我知道了，原來，碧蘿上到初三就輟學了，她是在無奈中離開學校的。當時，碧蘿才14歲，父親因病突然去世，母親再嫁，繼父脾氣暴躁，特別討厭碧蘿，經常打罵她。碧蘿倔強不馴，繼父的打罵便更是變本加厲。于是，家庭的冷漠使原本學習成績優異的碧蘿成了一個別人眼里的“壞”學生。在學校里，碧蘿是第一個化妝的女孩，她是第一個和男孩說笑的女孩，她是第一個和別人打架的女孩。可是，那時的碧蘿依然想考高中，因為高中可以住校，她就可以離開那個缺少溫情的家了。但是，繼父卻突然找到學校，造謠說碧蘿懷孕并剛剛流產，像她這樣的女孩，已經無可救藥了。碧蘿那年才14歲，14歲的女孩怎么也無法承受這樣的侮辱。碧蘿流著淚跟校長辯解，校長不聽她的哭訴，還是把碧蘿開除了。離開學校的那一刻，碧蘿大聲痛哭。哭過之后，碧蘿平靜了下來，從此，她仿佛變了一個人，在家里十分恭順地干活，繼父一看碧蘿學乖了，也不怎么打罵她了。一天晚上，母親不在家，碧蘿拿著明晃晃的菜刀沖進繼父的房間，繼父雖然暴戾，但他還是在持刀怒目而立的碧蘿面前跪下了，他說他到學校污蔑她懷孕流產是為了不讓她讀高中，因為他不想出那筆學費，他承認自己錯了。碧蘿聽完，淚水無聲地流了出來，她高高舉起菜刀，又緩緩落下，然后，她沖出了家門。

碧蘿在一家小工廠里工作，總是上夜班。而且，碧蘿還交了許多朋友。我曾經和她一起到她的朋友那里去玩，她的朋友都很敬佩她，總是喊她“姐姐”。他們當中有些中年男人，也是喊碧蘿“大姐”，他們說碧蘿為人善良直爽，夠朋友。可是，因為碧蘿的朋友大多是被稱為游手好閑之人的人，碧蘿也就成了一些人眼里的“壞”女孩。不過，盡管人們那樣認為，但沒有一個人當著碧蘿的面說她不好，甚至那些看不慣碧蘿的人在她面前也總是低著頭，竟然不敢直視她。

我問碧蘿，那些看不慣她的人為什么在她面前總是低著頭，竟然不敢直視她？碧蘿說那些人心里有鬼，所以不敢抬頭。

其實，我當時很希望碧蘿能做出一些壞事情，讓我看看她壞的樣子，但是她沒有。碧蘿除了和她的朋友做些小生意掙些錢外，最喜歡的還是讀書。碧蘿經常勸我要好好讀書，說讀書非常有意義，她還常常買書送給我看。我那時喜歡把自己寫的一些小詩給碧蘿看，碧蘿高興地說讓我以后就當作家吧，她第一個支持我！

家里人怕我跟著碧蘿學壞，最終決定讓我去上高中。

碧蘿聽說我要上高中的消息后非常高興，她使勁握住我的手說我去上學是大好事，只是在學校里要勇敢一些，別受人欺負。碧蘿還說，她希望我學有所成。

我上高中后，起初，碧蘿還常常跑到高中去看我，給我買許多東西。一年后，碧蘿突然不來了，她給我寄來一封信，說她去南方了。再后來就杳無音信了。有人說，碧蘿在南方做生意發了大財，當了老板。

我希望碧蘿能生活幸福，事業有成。

我一直覺得，曾經和我在一起恣意玩耍的碧蘿是一個好女孩。現在想想，在那年的秋天，碧蘿其實就如一朵帶著傷痕的花，在我的目光中搖曳著，有著一些惆悵，也有著一些迷茫。

但是，在我的青春記憶里，碧蘿始終都是一個生動而美麗的女孩，她的模樣和她的美好在我的心中被銘記著，永不會被忘記。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