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見證人

子夜黑貓

平凡的女孩沒能成長為令自己滿意的模樣，于是拒絕著所有的相遇與溫暖。她像是守著一株贏弱的植物，以為終有一日會含苞待放，卻在拼命汲取養(yǎng)料的同時忽略了須間的寶藏。

1

“我們認(rèn)識15年了吧。”

看見對話框里這行字后，我竟愣了半晌，而后真的掰著手指數(shù)了起來。日子不多不少，待漫山楓葉染紅之時，就恰好15個年頭。

見我不回話，你又接著說：“你在重慶的最后半年，我大概是沒機(jī)會過去了。”

“那就等我在北京實習(xí)的時候去找你吧。”

我語氣歡快而赤誠，連自己都快要相信這種迫不及待的心情。可只有我知道，前年國慶長假，我得知你要來重慶旅游的消息時，立馬買了機(jī)票落荒而逃。回了家。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我想要殘忍地把它剖開來看，卻看到了怯懦、自卑、敏感、畏懼。這些蘊(yùn)含貶義的詞匯就被這樣毫不留情地用到了自己的身上，而我又明白，那是我心中的常態(tài)——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粗糲的心。

平凡的女孩沒能成長為令自己滿意的模樣，于是拒絕著所有的相遇與溫暖。她像是守著一株贏弱的植物，以為終有一日會含苞待放，卻在拼命汲取養(yǎng)料的同時忽略了須臾間的寶藏。

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定義我們的關(guān)系。若要說是朋友，可自從那年畢業(yè)后，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若要說是存在某種懵懂青澀的感情，卻又仿佛縹緲而虛幻。這一刻，我甚至快要懷疑自己語言的匱乏。

我想，我大概可以稱你為成長的見證人。

2

有那么些時候，連我自己都感慨時間的美妙。

我們自小相識，卻從未有過“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親密。在兒時，你就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因為你的閃耀奪目，我不得不在父母的要求下與你一同踏上補(bǔ)習(xí)班。可即便如此，我們依舊沒能成為朋友，彼時的我抱著奧數(shù)題目蜷縮在教室的一角，望著教室前方你挺拔的脊背，腦子里滿是小伙伴們在游樂場嬉戲的身影。

“書呆子。”我雙手支著腦袋，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

初一那年，我被父母塞進(jìn)了一所封閉式的寄宿制中學(xué)。陽光灼熱的夏日，嚴(yán)厲的教官帶領(lǐng)我們進(jìn)行入學(xué)前的軍訓(xùn)。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時間，我舍棄了清甜可口的西瓜，連喝口水的力氣都沒有。我軟綿綿地癱倒在塑膠跑道上。恍惚間感到有道人影從側(cè)面一閃而過。幾分鐘后，你端著一杯清涼的綠豆湯蹲在我的面前，笑瞇瞇地彈了彈我的額頭，說“喝一口吧，缺水了更難受。”

我錯愕地抬頭，陽光給你的眉眼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你又把杯子往我面前推了推，我表情古怪地仰頭灌下那杯綠豆湯。語氣別扭而生硬地說：“真倒霉，怎么又和你一個學(xué)校！”

你不氣也不惱。干脆與我一起席地而坐。大抵是陌生的環(huán)境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竟放下了往日里的成見，好聲好氣地與你聊起天來。

那年的國慶，我們和幾位朋友相約回了兒時的母校。校門口琳瑯滿目的小零食看花了我的眼，我們坐在校門口的燒烤攤上閑聊，等到一碟碟佳肴被端上桌時，我極度眼饞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是在很久之前了，有個男生嘲笑我吃炸土豆的姿勢很搞笑，明明是10歲左右的年紀(jì)。那個時候的記憶早已逐漸淡化，可這件事卻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打那過后，我很少能夠自如地在別人面前吃東西。我望著眼前烤得金黃嬌嫩的雞翅，卻不知該如何優(yōu)雅地將它們放到嘴邊。于是我捧著燒烤攤上的紙杯，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茶水。

我至今都不知道你是否察覺出了我的窘迫，你只是替我把鐵簽上的雞翅剝了下來，然后遞給我一雙從老板那里要來的一次性手套。

我終于肯對著滿桌子美味大快朵頤起來，那時的我抬頭望一望你規(guī)規(guī)矩矩的寸頭，忽然間就沒那么討厭你了。

3

中學(xué)時代，謠言真的是一個很可怕的東西。它像是一種流行病毒，以飛快的速度蔓延在學(xué)校的每一個角落。

我和你漸漸相熟起來，卻總有喜歡惡作劇的男孩子在我們面前起哄。那時的我們分隔在不同的樓層，可做過早操后卻要經(jīng)過相同的樓道。你們班幾個討厭的男孩子總是擠眉弄眼地把你往我身邊擠。我抬眼瞪你，你只是沖我笑笑：“別理他們。”

大概是你眉宇間的那股浩然正氣平息了我緊張的情緒。想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開始忽略那些流言蜚語，與你以好閨蜜相稱。你倒的確沒有辜負(fù)我，像是個小大人一樣陪我走過了百味雜陳的青春。

直到現(xiàn)在，我床頭那個鐵皮盒子里還放著你寫給我的信。米色的信紙上是你歪歪扭扭的字跡。不同于其他男孩子遞來的情書，你的信倒像是古板教條的勸誡。

那是我最囂張跋扈的一段時期，身體里的每個細(xì)胞都在叫囂著叛逆。我抄著朋友們送來的答案，在自習(xí)課上看“言情”。你看著我整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的樣子，簡直比我還要著急。在我一次次忽視你半玩笑半認(rèn)真的提醒后，你終于在一個午后將那封嚴(yán)肅的信塞進(jìn)我的手里。彼時你已是穩(wěn)居年級前五的學(xué)霸，卻為了我這個不思進(jìn)取的朋友而心焦。

“我希望能看見過去那個積極的你。”

我瞪著你寫給我的信撇嘴，竟然心甘情愿地將小說丟進(jìn)了書柜里。

你大概不知道，高二那年，年級里流傳著一段話。那些女孩子說你除了相貌平平外，沒有一處不令人傾心。我趁你看書時悄悄打量著你的眉眼，恍惚間覺得，除了那幾顆紅紅的青春痘外，我還是愿意替你打抱不平的。

我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感到驚異。我的心底冒出一個想法，卻又飛快被自己壓了下去。我摸了摸自己涼涼的臉頰和胸口平靜的心跳，我想，我還沒有喜歡你。

但那一刻我又輕聲問自己，若是錯過了你這般耐心又好脾氣的人，我是否會感到遺憾？

我找不出答案。那些沒能想明白的答案，還是等到高考之后再做決定吧。

4

不得不承認(rèn)，你的確是個合格的朋友。高二文理分科那年，即便我奮起直追，卻仍與重點班失之交臂。文理皆優(yōu)的你選擇了和我一樣的文科，當(dāng)一張張脈絡(luò)清晰的文綜筆記遞到我手心時，我突然覺得哪怕是為了不辜負(fù)你的期望，也該要拼一拼。

拿到錄取通知那晚。你又給我發(fā)來一串長長的消息。內(nèi)容無非是那些爸媽跟我說了無數(shù)次的提醒，可你的最后一句還是讓我酸了鼻頭濕了眼睛。你說這些年來，你習(xí)慣了替我去感知周圍的善意或是提醒我遠(yuǎn)離不該接觸的東西。而時間一晃而過，到了大學(xué)，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了。

“會注意的。”我這樣回復(fù)你。心間卻如同塞了一團(tuán)被貓抓亂的毛線，有點煩躁，又有點著急。

我原本想要好好思慮中學(xué)時代留給自己的那個問題，卻在烈日炎炎的暑假里，望見了你身側(cè)立著的女生。想到那些未來與你并肩而行的同學(xué)，他們都是各個省經(jīng)過千挑萬選勝出的學(xué)霸，我們之間的差距大概是永遠(yuǎn)都填補(bǔ)不了的溝壑。

我心中有種青春讀物里特有的哀傷，卻沒有那種痛徹心扉的描述。我想，我還是沒能想明白那個問題。

5

真正弄明白自己對你的感情，大抵還是在讀大二那年。我終于在19歲這年迎來了人生里的第一場怦然心動。那是個清瘦的男孩子。打籃球時如同飛鳥掠過藍(lán)天般。讓人覺得美好而安寧。

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卻飛快地淪陷進(jìn)了自己臆想出的深情里。我覺得自己快要抑制不住那種溢滿血液的歡喜了，我問你：“你說我向他表白，他會不會同意？”

我以為你會批評我厚臉皮，或是像長輩那樣教育我，但你只是沉默片刻，淺淺淡淡的聲音落在話筒里：“喜歡一個人時，他的身上會有太多自己給他設(shè)想出的光環(huán)，他的任何一個優(yōu)點都會被你放大，這叫做暈輪效應(yīng)。”

頓了頓，你又說：“你可以給自己3個月，等多巴胺不再如此作祟時，再想想自己對他的感情。”

我依你所言，果真等到3個月后，他再也不是我心中白衣飄飄的美好少年，摘去了自己眼中的朦朧濾鏡，他與蕓蕓眾生一樣，是我生命中普通不過的過客。

我的第一段暗戀無疾而終，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

漸漸地，我習(xí)慣了在遇到困難時聯(lián)系你。你和我的每一個朋友都不同，他們或語氣柔和地安慰我，或同仇敵愾地和我指責(zé)當(dāng)下的環(huán)境。只有你，會毫不啰嗦地指出我自身的問題，如冬日的涼水，令我清醒，卻又沒有那股寒意。

故事寫到這里，我竟驀地明白了你之于我的意義。于我而言，你亦師亦友，我們不必用不間斷的聯(lián)系來證明這段友情，但我也明白，只要當(dāng)我需要，身邊總有一個深諳我一切的你。

我也忽地開始慶幸，因為我看見了鐵皮盒子里疊好的那顆粉色愛心。它形成于我的中學(xué)時代，形成于一段感情的朦朧與明滅之間。幸好我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在成長過后才回首這段青澀的感情。

回憶到這里，我居然也平心靜氣地接受了自己不夠完美的事實。那些晦暗的青春時光里。你曾是沖破云翳的暖陽，而我也不必再遮遮掩掩自己身上的陰影。

闊別已久，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會在北京與你重遇了。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