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一天

郭庶英

今年是周恩來總理誕辰120周年?；貞浲拢蛛y忘自幼受到周總理、鄧媽媽的呵護、教導；十分難忘他們的一言一行、他們的高貴品質……他們為革命、為人民奉獻了一生。

小時候，我們兄妹隨父母在敵占區生長、生活。抗日戰爭時的重慶是國共兩黨政治勢力的交匯地。那時的重慶雖然不是前線，但日本飛機頻繁轟炸，時常每半小時出動50架次飛機，對重慶市狂轟濫炸。人民生活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無數次在刺耳的警報聲里往防空洞跑，驚恐萬分。物價飛漲、生活沒有保障，路旁經常能看到用破席包著的棄嬰……

在這動蕩的社會中，父母就在周總理、董老等黨的領導下，負責“文化工作委員會”工作，團結進步文化人士開展各種活動，共同抗日救國。哥哥漢英1939年4月在重慶的醫院出生，出生后剛離開醫院不遠，醫院就被炸了，火光沖天。1940年6月我在防空洞里出生。漢英出生后，周伯伯鄧媽媽親切地叫他“好兒子”，后來父母親就讓我們稱他們二老“好爸爸”“好媽媽”。在白色恐怖、斗爭環境極其復雜的環境中，“好爸爸”“好媽媽”的稱呼在我們心中永遠是溫暖的，“好爸爸”“好媽媽”的稱呼一直伴著我們成長，也使我們能有機會受到他們親切的教導。

1962年5月《人民文學》雜志發表了毛主席的《詞六首》。雜志編輯部約父親郭沫若寫一篇文章，于是他寫了《喜讀毛主席的<詞六首>》一文，《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也轉載了。

在這一年的暑期，8月24日，在北戴河，葉挺將軍的女兒葉劍眉約我一起去西山看望周伯伯和鄧媽媽。我們一早就去了，見到二老，他們很高興。他們還沒有用早餐，我們就坐在桌邊看著他們用著簡單的早餐。這時陳老總到了，他與周伯伯談關于陪同外賓在國內訪問的日程，詳細地說了每天的安排及回京的日期。周伯伯敏銳地提出，回京前還有一天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陳老總十分真誠地說，大家覺得總理太辛苦，太累了，希望總理能在外地休息一天。周伯伯當即說，哪有時間休息啊，北京還有很多工作，送走外賓后馬上回京。又說，不是在飛機上還可以休息嗎？陳老總的好意周伯伯沒有接受。

隨后，周伯伯起身去工作了，鄧媽媽繼續和我們聊天。她對我說：“你媽媽的書法寫得很好。”并說，要做成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要有毅力，要能堅持。寫書法，對身體健康是有好處的。她說她也想寫，只是沒能坐下來。鄧媽媽還十分愛護地告誡我們，女孩子要保護好身體，一定不要貪涼，特別是在生理周期及前后都不要游泳，年輕時不注意老了會留下毛病……午飯前，我們看周伯伯打了15分鐘乒乓球，周伯伯的球有力而多變，我們完全不是對手。

午餐時，周伯伯說郭老在《喜讀毛主席的<詞六首>》中對《憶秦娥·婁山關》的解讀不準確，這首詞的上闋和下闋寫的是同一天，但解讀中說成了兩次經過婁山關。周伯伯說，大家都很熟悉了，打個電話溝通一下就行了，可以避免出錯。他又叮囑我：“你回去告訴父母親，今天晚上我會去文聯療養處看看老朋友，請你父母親也去?！?/p>

下午，我接受了周伯伯的任務，回家告訴了父母親。父親當即伏案寫了“更正一個錯誤”的短文。晚餐后，我、平英和劍眉一同隨父母的車去文聯的療養地。文聯住地和父親的住處東一路4號恰好在中海灘同一個海灣，很快到了目的地。那里住著金山、孫維世、謝芳等十多位文化工作者。父母親與大家都很熟悉，平日在海邊散步也時常碰面。近十點鐘，周伯伯、鄧媽媽到了，親切地問候大家，希望大家休息好，把身體調養好。

大家非常興奮，圍坐在他們的周圍，聆聽著他們講話。記得總理對大家說，文藝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周伯伯還談到了一個話劇演員道白的功力很重要，能在臺上說臺詞不用擴音器，把聲音傳到最后一排觀眾，這是要下功夫練才能做到的。他稱贊魏鶴齡念的臺詞，可以把聲音送得很遠。又說，好的臺詞語言精煉，有音律，便于記憶，幾十年都忘不了。接著，他對父親說：“郭老，你寫的《棠棣之花》，抗戰時在重慶上演，全劇結束時的合唱我現在還可以背誦出來?！敝懿敿匆幻媾氖忠幻嬉鞒隽烁柙~：“去吧，兄弟呀！去吧，兄弟呀！我望你鮮紅的血液，迸發成自由之花，開遍中華，開遍中華！兄弟呀，去吧！……”父親因為兩次傷寒的后遺癥，造成了聽力嚴重損傷，右耳失聰，只有左耳靠耳機才能進行交談，但在人多聲音比較雜的時候，就會聽不清楚。事后，我們把總理的背誦轉述給父親，他十分敬佩總理的記憶，說：“我都記不全了?！?/p>

周伯伯在談話中間，又當面對父親提及《憶秦娥·婁山關》的解讀，說需要更正一下。父親隨即把下午寫好的《更正一個錯誤》交給了總理。

整個晚上，大家和總理的相處是那么地融洽、和諧，情景十分感人。大家有好多說不完的話，又怕讓總理累了。天色已晚，大家簇擁著送總理到后門停車的地方。劍眉和我擠不過去，只好留在房間里目送著周伯伯、鄧媽媽。正在這時，周伯伯突然離開已經打開的車門，轉身迅速地走回了房間。他走向我并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你的任務完成得很好！”然后才離去。我望著周伯伯的身影，傻了！我沒做什么，卻得到了周伯伯這么細致入微的鼓勵、表揚。周總理太偉大了！太偉大了！

這一天的記憶使我終身難忘！已經過去56年了，我今年已經78歲，這一天發生的一切仍歷歷在目，永遠記在我的心間！在紀念周總理誕辰120周年之際，把我珍藏在心中深深的感動獻給周伯伯——我的“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