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蘇
2018年10月26日,是英國籍猶太人斯坦因去世75周年。作為考古學家、探險家,斯坦因曾4次進入中國考察。近百年來,他曾一直被視為敦煌文物的“大盜”。然而,近年來,一些讀者才從繁雜的史料中,發現其中的許多時代和民族的原因。
首次探險
1862年12月21日,斯坦因出生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一個普通的猶太人家庭。10歲時,他被家人送到德國德累斯頓市的學校讀書,良好的教育使他學會了希臘語、拉丁語、法語和英語。斯坦因從小就對亞歷山大、馬可波羅和唐僧等有著濃厚興趣。受此啟發,中學畢業后的斯坦因在大學里專攻東方學。1883年,年僅21歲的斯坦因獲得圖賓根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后又赴英國從事博士后研究工作,主攻東方語言學和考古學。1887年底,24歲的斯坦因出任新建立的印度旁遮普大學注冊官和拉合爾東方學院院長雙職,兩年后轉入英屬印度教育部工作,任西北邊境省和卑路支斯坦教育總監兼加爾各答馬德拉薩學院院長。
到了英屬印度后,斯坦因把眼光投在了印度以北的中國西北地區。他后來這樣寫道:這片地區“雖然現在是荒山野嶺、萬頃沙漠,但在古代歷史上卻有十分重要的作用,這里是古代經營了幾百年的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中西文化在這里交匯發展,形成了古代很重要的一個高峰。由于這些地區氣候干燥,古代文明的遺跡歷經千百年仍得以保存至今”。
這時,瑞典人斯文·赫定正在首次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深入塔里木河和羅布泊考察,在中國西北探險并發現丹丹烏里克遺址,正準備從北向南穿越羅布荒原。斯文·赫定的成就極大地刺激了斯坦因。他決定對新疆和田地區及其周圍的古代遺址進行一次探險考察。
1900年5月31日,斯坦因一行從克什米爾出發,開始了第一次中亞考察。6月29日,一行人越過帕米爾進入中國境內,于7月20日抵達南疆重鎮喀什,他們積極采購糧秣及裝備,斯坦因跟著當地官員學習中國文化與歷史。9月初,一行人繼續前往和田考察,首先對和田南山(昆侖山脈一部分)進行了地質地理學考察,然后又調查了和田綠洲內的古跡。在當地人的帶領下,斯坦因先后大規模發掘了丹丹烏里克遺址、尼雅遺址,以及和田東北部沙漠中的阿克斯比爾遺址和熱瓦工克佛寺,獲得大批珍貴文物。
1901年4月19日,斯坦因重返和闐城。隨后的8日間,他在和闐直隸州(今和田)知州潘震的幫助下,審理了伊斯拉姆·阿洪偽造文物的案件,轟動歐洲。斯坦因在南疆考察期間,一直在調查伊斯拉姆的所作所為,并實地勘查了伊斯拉姆提供的多處沙漠遺址,確信它們全系子虛烏有。阿洪是新疆當地的文盲,大字不識卻長期偽造假文物,并將它們賣給歐洲人,連古代中亞與印度語言文字研究領域方面的世界首席大師霍恩也曾受騙。
1901年5月,斯坦因攜帶這次新疆考察所收集的約1500件文物,裝滿了整整12只大木箱,經俄國返回倫敦。1902年,他在德國漢堡召開的第12屆國際東方學家代表大會上,宣讀了《去中國突厥斯坦從事考古和地形考察的初步報告》,引起了與會者的強烈反響。隨后,斯坦因在此基礎上,寫成了學術巨著《古代和田》,引起歐洲學術界的轟動,此后也成為中外專業人員研究中亞文物的必讀書之一。鑒于他的科考成果,英國政府批準這位匈牙利猶太學者加入英國國籍,英女皇還給他授勛封爵。他在考察中發現的文物分別藏進了兩家英國博物館。
初至敦煌
1906年4月,斯坦因踏上了第二次中亞考察之路。
在喀什,斯坦因在英國駐新疆喀什噶爾政治代表馬繼業(其母是太平天國納王郜云官的女兒,一說是侄女)的協助下,物色了一位在莎車衙門任職的湖南秀才“師爺”蔣孝琬做自己的秘書。斯坦因認為蔣孝琬“有很深的古文研究功底。在某種程度上,幾乎在我的整個探險考察過程中,扮演比我還重要的角色”。
6月,斯坦因離開喀什到和田,之后向東對一些古跡遺址進行發掘。12月中旬,斯坦因對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1900年發現的、被視為20世紀最偉大考古發現之一的樓蘭遺址進行了大規模的發掘,獲得了一批珍貴文物。
次年3月,斯坦因一行到達敦煌。當時,敦煌莫高窟由一名50多歲的王道士負責看管,這位曾在酒泉清軍巡防營當過兵的王道士外出不在,斯坦因和蔣孝琬在一位從西藏云游到此的年輕和尚處,看到了一件寫本佛經,并從他口中得知:7年前,王道士無意中在莫高窟里發現了一個堆滿經書的藏經洞,但現在已被官府封存。這引起斯坦因的極大興趣。
由于王道士外出,于是斯坦因一行離開了莫高窟,考察了敦煌附近的故長城烽燧遺址。直到王道士從外面回來后,斯坦因一行才又回到莫高窟。他通過蔣孝琬,把自己想看看藏經洞中經卷的想法告訴了王道士,沒想到的是,王道士沒有同意。
原來,王道士7年前無意中發現藏經洞后,便從洞中取出經文樣本送給兩任敦煌縣令和肅州(今酒泉)道臺,但都沒有得到理睬和重視。作為金石學家的甘肅學政也沒有下令保護藏經洞。王道士見這些上級官員都不管事,于是便斗膽給慈禧太后寫了一封信,這自然是沒有下文的。雖然官府對經卷漠不關心,王道士很灰心,但還是遵照縣令的話,看守藏經洞。聽到斯坦因這個外國人想看經卷,他當然本能地拒絕了。
斯坦因只得親自出馬。他面見了王道士,一見面就感覺此人悠忽不定,極難捉摸,雖然他不知道自己保管的東西有什么價值,但他的性格使我感覺到,讓人打開秘室,接近一大堆古代寶物十分困難”。
在接下來的交談中,斯坦因發現王道士竟是唐僧的崇敬者。斯坦因從小就崇拜唐僧,“我向王道士敘說我循著唐僧西天取經的道路,翻山越嶺,跨海過河,受盡無窮苦難,從印度遠道而來,為的就是追隨玄奘法師的足跡,來尋找大師當年取回的經文”。王道士與斯坦因竟因唐僧而成了知己。當天晚上,王道士隨意從藏經洞中抱出一捆寫本交給斯坦因,當他從蔣孝琬的口中得知這些經文竟是唐僧當年取自印度并譯成漢文的經卷,“王道士驚訝的是唐僧果真顯了靈,不讓這位外國人進去恐怕都不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道土帶著斯坦因進了藏經洞。“將秘室門漸漸打開,在道士那昏暗的油燈下,我的眼睛一亮,渾身熱血沸騰……我用顫抖的手撫摸著經卷,恨不得立即把它們全部運回去。”
斯坦因在蔣孝琬的幫助下,將自己認為好的卷子和繪畫挑選出來,一共裝了24箱文字寫本和5箱佛畫。然后拿出幾十塊馬蹄銀,以修繕廟宇的形式捐給了王道士,換取了這批經卷畫冊。然后,斯坦因通過蔣孝琬向王道士提出用更多的錢買下全部藏品的想法,王道士沒有同意。
蔣孝琬同年秋天回到敦煌,又替斯坦因向王道士買了兩百多捆經卷。
再探敦煌
1913年8月1日,斯坦因一行再次進入新疆,開始第三次中亞考察。
斯坦因先后對馬拉爾—巴什至和田河上的麻札塔格(圣墓山)、尼雅和安德悅遺址進行了發掘,找到一批怯盧文簡牘。然后又將羅布泊鹽澤西南的米阮遺址壁畫全部剝走。之后,斯坦因發掘考察了樓蘭遺址及其周圍,發現漢魏時期用漢、怯盧、粟特、婆羅迷文寫成的文書及大量物品。
結束了在羅布泊周圍的考察后,斯坦因一行向甘肅敦煌方向進發。于1914年3月到達敦煌莫高窟,受到王道士的熱情歡迎。斯坦因后來在《西域考古記》中寫道:王道士給我拿來了賬本,仔細地記著我捐給他的銀子總數,十分自豪地對我說,石窟前的那些新蓋的寺廟和寮房都是用我捐的銀子蓋的。還說我很仗義。”
這時,斯坦因才知道他走后莫高窟藏經洞的情況:他離開后的第二年,即1908年3月,法國考察家保羅·伯希和趕到敦煌,憑借深厚的漢學功力,向王道士購買了斯坦因劫余品中選出的7000件敦煌寫本精華。次年,這一消息在北京引起巨大轟動。各級朝廷命官和學者這才懂得了經卷的重要價值,千萬百計竊為己有,敦煌一時偷經卷成風,流失嚴重。
1910年,清政府下令把剩余經卷全部運往北京保存,還專門下撥了一筆收購款。然而,這筆收購款卻被敦煌縣政府截留,莫高窟和王道士未得分文。得知真相后,王道士還請人起草了一份催募經款的報告,向朝廷要錢,自然是無消息。而且,王道士還告訴斯坦因,官府在押送經卷進京時,竟沒有裝入木箱,而是隨意用席子捆扎在大車上。沿途官員伸手進去就可以取走一把。車行在敦煌衙門時,因為不少本地人知道經卷可以賣錢,因而也被偷走了許多。這樣下去,哪怕是到了京城,也所剩無幾了。
斯坦因在《西域考古記》記述這件事時,特別提到了王道長的心情:說到官府搬運他所鐘愛的中文卷子致受損傷,他表示后悔當時沒有勇氣和膽識,聽從蔣師爺的話,受了我那一筆大款子,將整個藏書全讓給我。”經卷沿途被盜是真的,斯坦因記載:“后來,果然有人拿一大捆唐代佛經問我要不要,在張掖和新疆的路上我又收到了許多密室中的卷子,佛經究竟運到北京剩下多少,真是個未知數。”
然而,在清政府把經卷運往北京之前,王道士頗有心機地私藏了一部分。1912年,日本的橘瑞超等來到千佛洞,用低價從王道士手中買走了他私藏的一部分經卷。聽完王道士這番話后,斯坦因心里有數了,這一次,他用了500兩銀子,輕松地從王道士手中買下500多件寫本和繪畫。
1915年5月,斯坦因返回喀什,將第三次中亞考察期間所獲的文物與資料重新集中裝箱,一共裝了182箱,可謂收獲極大。1916年3月初,斯坦因離開新疆返回印度,結束了對中國的第三次考察。
與斯坦因同期,俄國的奧登堡等人于1914年8月20日到達千佛洞,以低價向王道士買走了他私藏的一批經卷。1924年1月美國人華爾納到敦煌莫高窟后,由于藏經洞中的經卷已運送完畢,只得低價向王道士買到一尊盛唐的精美彩塑供養菩薩像,然后用特制的膠布破壞性地剝離了唐代精品壁畫26塊。
身后爭議
1930年,68歲的斯坦因開始第四次在中國的考察。由于中國西北部多處古遺跡,尤其是敦煌文物經卷遭外國人席卷,在一些中國知識分子的強烈抗議和政府干預下,斯坦因被迫停止了在新疆的考察。1943年,他獲準進入阿富汗,并于10月26日在喀布爾病逝,終年81歲。
因為在中國西北部的考古成就,斯坦因成為了20世紀西方最著名的探險家和考古學家。他在敦煌文物方面的研究成果使他被譽為國際敦煌學開山鼻祖之一。他還給后人留下了大量歷史游記和科研文獻。去世時,他沒有房屋和私產,他和“普氏野馬”的發現者俄國人普爾熱瓦爾斯基、樓蘭古國發現者瑞典人斯文·赫定一起,并稱為“中國西北三大外國探險家”。三人一生鐘情于中國西北探險,均終身未婚。
近百年來,斯坦因在近現代一些中國媒體和文人眼中一直被視為“敦煌文物大盜”。但也有學者這樣說道:“敦煌文物的流失不應該把責任歸因于任何個人,那是歷史對整個中國的嘲諷。”耶魯大學漢學家芮樂偉·韓森在他的《絲綢之路新史》一書中提出,應該盡量“避免用現代的標準來評判斯坦因”。也許,伴隨斯坦因的爭議,還將繼續下去。
(作者系第十一屆貴州省政協委員,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