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功大師”

老還童

那年冬天在富陽開完會，急著要到杭州參加另一個會，搭便車匆匆啟程。誰料汽車剛進市區，就在西湖白堤錦帶橋上，與疾馳而來的普桑車迎面猛烈相撞，我乘坐的車擋風玻璃呈蛛網狀、左前輪只剩下鋼轂，車門全部變形，人被困在車內動彈不得。

路人圍上來，有的報警，有人敲碎車窗玻璃，把我們逐個拉到車外。到醫院檢查，我背部震斷了2根肋骨，其中一根已略有錯位。醫生說，肋骨骨折，未危及內臟就不算大傷。但這骨折不能用夾板固定，只能用繃帶將胸部“五花大綁”，感覺猶如“緊身衣”，行動不便、呼吸困難。我不愿穿“緊身衣”，就選擇慢慢靜養。

其實根本無法靜養：平躺痛得要命、俯臥喘不過氣來，久坐又累得發暈，白天黑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眠。饒是我平時自詡“定力過人”，此時也急得方寸大亂。

正當我煩躁不安時，一位來探望的朋友說，他可以推薦一位氣功大師，其功力非凡，有妙手回春之術，定能幫我解除痛苦。

我素來不相信各種真真假假的大師，更抗拒被大師們當作印證功力的“小白鼠”。朋友熱心勸說：這位大師功力深厚，據說曾到少林寺拜過師，后又得異人傳授，治好過許多疑難雜癥，家里墻上掛著許多患者送的“妙手回春”“手到病除”“神功蓋世”之類的錦旗。普通骨折內傷，只要他肯出手，雖不敢說手到病除，但減輕痛苦是有把握的。大師在某單位當領導，平時超忙，一般人請不動他。朋友自稱與大師頗有交情，愿意幫我去邀大師。我尚在猶疑，家人看我疼痛受苦，力勸我不可拂了朋友好意，我只能默然不語了。

次日一早，熱心朋友陪著大師匆匆趕來，一進家門，我與大師同時驚呼：“是你？”誰都想不到，這位大師竟是我幾十年前的室友。

那時我們同在浙北山區某單位共事，同寢室4名室友：比我大十多歲的W是出生在香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回內地定居的橋梁工程師；比我大5歲的H從某中專學校畢業不久，擔任技術員；比我大1歲的T初中畢業下鄉插隊，返城后當了名機床工，與我在一個車間。

四人的家都在外地，其時交通不便，周末方可回家。同室5年，除了上班，其他時間朝夕相處，相互之間沒有秘密。

那時電視尚未普及，業余時間亦無別的娛樂方式，四人皆以看書消磨時光。W與H主要看技術業務書籍，整日價沉浸在“隧道設計限界”“線路病害整治”等技術問題上。我機緣巧合，經人引薦于七旬老中醫許翁門下，在老人家指點下，苦讀《湯頭歌訣白話解》《瀕湖脈學白話解》《藥性賦》等中醫經典，窺探望聞問切的奧妙。

T兄熱衷政治學習，自費訂閱報刊，還買來許多馬列原著，劃上各種顏色的條條杠杠。經常對W、H二人“只專不紅”深表惋惜，對我業余學中醫更是嗤之以鼻。

T兄臉部表情特別豐富生動，瞬息之間會“變臉”，堪稱“戲精”。比如大家一起出門散步，遠遠看到有熟人過來，正面相遇時，隨意點頭打個招呼。他卻不然，明明早已看到對方，到了近處卻裝作剛剛看到，嘴里瞬間發出驚詫之聲，然后緊握對方雙手，臉上堆起集驚詫、欣喜和激動于一體的表情，經常將一次偶然路遇表演成一曲“他鄉遇故知”的驚喜戲碼。開初大家都認為他重情義，待人熱情，次數多了，大家都怕享受他的“熱情”，離老遠就選擇盡量不打照面。

但他的刻苦學習和“熱情表演”終獲領導歡心：先是離開生產一線，當了機關干部，后又調往省城。幾年來，也曾聽聞他仕途亨通的消息，但我懶散，分離20多年從未想過與他主動聯系，沒料到重逢時，他居然已成了“氣功大師”！

我回憶往事的短暫幾分鐘里，T大師很尷尬。最終他沒出手為我治病，我自然也不敢接受他的氣功治療。為破解尷尬，我急中生智，強忍疼痛起身，學著他當年見熟人的套路，緊握他的雙手，臉上堆起集驚詫、欣喜和激動于一體的表情，嘴里發出“見你真是意外驚喜”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