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王秋波
內容提要 本文以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有關論述為基礎,結合現代傳播學、語言學主要理論,就應樹立什么樣的新聞文風以及新聞工作者應如何做等問題做了一番理論梳理,以期引起新聞業界和學界對改文風問題的理論關注和深入探討。
文風問題,首先表現為語言問題?,F代語言學的一些重要觀念,對新聞媒體“改文風”有科學的指導作用。
(一)簡單明白是新聞語言的基本要求
記者寫文章,對象是廣大受眾,要盡量用明白、準確、規范的語言表達,以免語義傳遞失真引起誤解。
英國文化研究學派領軍人物斯圖亞特·霍爾創立的“編碼與解碼”理論對當代傳播學影響重大?;魻栒J為,任何傳播都不是自然生成的,在信息發送之前都必須對它進行重新構建?!熬幋a”是指信息傳播者將所傳信息先轉換成特定的符號代碼,“解碼”則是信息接受者將上述代碼根據自身所處的語境進行解讀。由于受眾的知識結構、社會地位、解讀語境與傳播者不同,會導致他們對傳播內容做出不同的解碼。也就是說,傳播者想表達的意義很難保證被受眾準確理 解。
這就提醒媒體記者,寫文章時,一定要考慮到讀者的“解碼”,把想要傳達給讀者的意義盡可能用最確定、明白、簡單的語言表達出來。尤其是關鍵信息,盡量用最常見的詞匯(如果不得不用專業術語,必須要加以解釋),表述盡量簡單,力爭讓讀者看明白。
(二)親和力、感染力是新聞語言的核心追求
人在講話的時候,越是為聽者著想,傳遞信息效果就越好,越是忽視聽者,效果就會越差。語言富于感染力、親和力的文章,讀者才可能愛看,進而才能接受傳播者的觀點。
傳播學的美國新修辭學派認為,修辭的關鍵在于建立和加強“認同感”,由于人們的社會背景和角色不同,對同一問題會存在不同看法,而通過修辭,能使受眾愿意站在傳播者立場上理解問題,傳播效果就會大大提高。
而關于建立語言的“認同感”,認知語言學研究發現,隱喻的生動形式能最大限度地喚起人們的心理認同,效果遠勝于常規表達。
習語就是一種最常見的隱喻。習語的表達簡潔生動。如成語“治大國如烹小鮮”講復雜道理多么簡單形象;而一句民間俗語“黃鼠狼給雞拜年”揭露偽善兇險又勝過多少抽象語匯。寫文章時,適當運用一些習語,有助于增強受眾對傳播的信息和觀點在心理上的認同 感。
習語和套話,傳播效果卻有天壤之別。一個能以具象化的生動性增強表達效果;另一個卻會因抽象化的空洞感大大損傷信息的傳達。
馬克思在英國時,發覺報刊語言有趨同化(套路化)的傾向,他就專門針對這一現象撰文諷刺道:“報界的‘婆羅門’們制造的所謂‘輿論’,已經把人們的性格弄成了千篇一律,連莎士比亞恐怕都認不出自己的同胞了?!盵1]
(三)規范使用語言是新聞媒體的重要責任
語言和文字是民族文化的載體。大眾傳媒特別是報刊用語的規范與否,反映著一個國家語言文字的應用水平,對整個社會起著潛移默化的引領作用。
現在,隨意造詞、過度夸張、中外文混用等用語不規范的現象頻見報端,尤其學術界、高校中存在的不良“學腔”,對新聞文風的影響也不小。
從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起,青年學者中興起一種風氣,就是寫文章時好用一些自創的“新概念”,句子也好用長句、復句,怎么“擰巴”怎么來,怎么讓人讀起來費勁怎么寫。這種文體被戲稱為“博士體”。這類文章由于“專業”“深奧”,顯得作者“有學術素養”,其余毒流散影響至今,也影響到一些新聞媒體的記者。
漢語學家認為,漢語的基本句法結構是“話題—說明”,而不是像西方語言那樣的“主語—謂語”,“話題”不像 “主語”那么簡短,“說明”也不像“謂語”那樣復雜。漢語是在一種長短相宜、節奏均衡的韻律格局中表述的,而不像西方語言那樣存在多重從屬關系的、長長的復雜句式。漢語詞匯構成多為偶數、雙音節,句式上也常常喜歡用偶句。在散體文(包括新聞報道)中適當夾用偶句,可以使文章節奏明朗、流暢自然。疊床架屋式的復雜句子令人不忍卒讀,就是因為背離了漢語這種“行云流水”的形式。[2]
當然,規范用語并不意味著不能吐故納新。語言是發展的,媒體語言更要與時俱進。在網絡時代,隨著傳播內容和理念的變化,報刊語言也發生了變化,尤其是一些網絡“熱詞”的出現。大多數“熱詞”開始都是網絡時代年輕人的某種圈子語言,當它們進入主流文化后,這些“熱詞”往往能夠恰到好處地填補當下語言表達上的某些空缺,如高富帥、白富美、小清新、小確幸乃至喜大普奔、不明覺厲等。

報刊語言應用也要針對受眾群體,與時俱進,才能體現出時代性的“鮮活”。比如,上述 “網絡熱詞”“網絡新俚語”,只要不低俗,就可以采用,并應盡可能采用。這樣,才能增加報刊這類傳統媒體對年輕人的“親和力”。
但一些“網詞”在超簡潔化的同時,也帶有網絡時代年輕人喜好諧謔、對傳統概念消解的意味,使用時要特別注意。
中外語言學、傳播學理論和實踐都提示我們,無論從新聞的宣傳效果還是媒體的社會責任上考慮,新聞語言都必須在簡單明白、規范用語的前提下,努力提高親和力和感染力。
因而,新聞改文風應該樹立這樣的準則——“三要三不要”:一要明白曉暢,不要故作高深;二要貼近大眾,不要官樣套話;三要用語規范,但又要與時俱進。
媒體“改文風”,不是報道中加兩個老百姓口頭禪,引用幾句古詩文,變著法兒地讓語言“顯得”貼近、生動就行了,這有可能形成“漂亮的廢話”泛濫。
語言是表達思想感情的媒介,文風折射著思想感情。傳媒的文風問題,實際上是傳播者的思想感情問題。因此,對于新聞工作者來說,改文風的關鍵,就是要轉變自己的思想感情。而向哪里轉,怎樣轉?必須從受眾和傳播者兩方面來考察,即弄清“為了誰”和“我是誰”。
(一)深入了解受眾,尊重受眾
新聞媒體改文風,毫無疑問,最終是為了廣大受眾。這就要求我們必須要搞明白,影響受眾接受信息的最主要因素是什么。
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在其名著《共同體和社會》中提出了人類社會的兩種基本形式:“共同體”和“社會”。他認為,“共同體”是通過血緣、鄰里和朋友關系,靠“本質意志”建立起的人群組合,是有機的合成體;而“社會”是通過權力、法律、制度的觀念,靠理性權衡后的“選擇意志”建立起的人群組合,是機械的合成體。人類的現代化進程就是從“共同體”向“社會”的進化歷程。然而人們進入現代社會后,“共同體”對他們的影響還一直存在著,并十分巨大。
文化人類學也發現,人們更多地是通過歷史文化傳承來學習、溝通、形成他們的知識和態度的。而文化是由象征符號體系表達的傳承概念體系,所以,必須深入地了解和體察各種文化中的微妙因素,才能把握各類群體的特 征。
綜合上述兩種理論,說明傳播者要切實了解受眾,關鍵是要了解他們源自“共同體”的習慣、回憶和文化傳承,才能深層地理解他們的態度和思想感情,才能真正弄懂其符號概念體系。
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長期、深入地參與受眾的生產生活實踐。
另外,傳播社會學研究認識到,隨著時代發展,現代受眾已不再是被動接受的概念,而是主體意識越來越強的大眾。如果傳播者僅從自己一方出發,居高臨下地說教,受眾會本能地抵觸。要想“傳通”,必須尊重受眾,要把傳受雙方放在平等的位置。
故而,媒體改文風,要求新聞工作者:一、深入到廣大普通受眾中去,在感情上真正貼近他們,了解他們來自何方,理解他們的思考方式,學會他們的語言;二、和普通受眾打交道時,一定要尊重他們,切勿居高臨下。
(二)新聞工作者要有正確的職業認知
真正了解受眾是很難的。而傳播者認識自己,弄清“我是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職業認知是從業者對所從事職業相關功能、意義、規范的認識與理解。從世界范圍來看,新聞傳播從業者大致有兩種職業認知:
第一種是認為傳媒從業者應作為社會的“中立者”“觀察者”。一般認為,既有社會制度已大體完善,傳媒的功能在于維持社會系統正常運行,新聞報道作為一種社會責任,要最大程度地向公眾提供真實的信息。雖然,媒體出資人、編輯記者不可能沒有自己的政治偏好,難以保證報道的絕對中立、客觀,但這一認知仍以其媒體可以從非黨派、非利益團體的“超然立場”客觀報道等理念,被西方標榜為新聞從業者的職業操守甚至信仰。
第二種是主張新聞工作者應該作為積極的社會“參與者”。這種認知傾向于認為,現存的社會制度還遠未完善,還需要不斷變革。新聞工作者應該積極參與社會政治生活,通過傳媒教育大眾,推動社會進步。
“有機知識分子”概念是由20世紀重要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葛蘭西提出的。他指出,相對于(學院的、技術的)傳統知識分子,每個社會集團都有與其緊密聯系的知識分子階層,即有機知識分子。而作為人民大眾的有機知識分子,一要積極參與上層建筑和意識形態的政治實踐;二要不僅與大眾息息相通,還要教育和啟蒙大眾。
在我國,嚴格說來,所有具有新聞采訪權和發布權的正規媒體都是黨辦黨管的。所以,我國新聞工作者的職業認知,首先應該是黨和人民大眾的“有機知識分子”。我們應該認識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還需要不斷探索、完善,國家還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我們應該是社會發展的參與者、推動者。
我們必須在堅定這一認知的同時,在具體工作中,堅持新聞報道的真實性和客觀性。
(三)轉變思想感情是一個艱難的“熔煉”過程
葛蘭西認為,進步知識分子要消除與大眾間的距離,實現向人民大眾思想感情的轉變,成為真正的人民大眾的有機知識分子,就必須積極深入地參加大眾的生活實踐,達到與大眾息息相關、有機交融的程度。
這就好比“近朱者赤”,跟一群人在一起時間長了,耳濡目染,自然就會被這群人共同擁有的群體性品性、情操所陶冶、感染。
針對這一點,毛澤東同志曾結合自己的親身體會談道:“革命了,同工人農民和革命軍的戰士在一起了,我逐漸熟悉他們,他們也逐漸熟悉了我。這時,只是在這時,我才根本地改變了資產階級學校所教給我的那種資產階級的和小資產階級的感情……這就叫做感情起了變化”。[3]
另一方面,新聞工作者作為“人民大眾的有機知識分子”,還有教育、啟蒙大眾的重要責任。
葛蘭西認為,大眾的轉變是社會徹底變革的先決條件,有機知識分子必須通過認同的(而不是強加的)方式來塑造大眾的思想。要達到這個目標,“人民大眾的有機知識分子”必須努力做到兩點:一要結合具體政治、歷史環境對大眾的實踐活動進行總結、提煉并賦予其升華的意義;二要為大眾對當下的社會文化表征釋疑、分析和批判。
深入大眾,尊重大眾,理解他們的立場和思考方式,轉變自己的思想感情,學習他們的語言;同時還要教育、啟蒙、指導他們的思想和實踐——這是個艱難的“熔煉”過程。只有通過這種“熔煉”,新聞工作者才能在融入大眾的同時,不斷豐富、提高自己的認識方式和水平,才能真正實現“改文風”。
(作者是經濟日報社《農村金融時報》副總編輯)
【注釋】
[1] 陳力丹主編: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論新聞.人民日報出版社.2017年版.
[2] 張伯江:文風問題的學理思考.光明日報.2017-08-14
[3]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