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別國際貨運代理“暗礁”

文/王燕 編輯/章蔓菁

進出口企業需要準確識別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法律身份，留意轉委托的風險，并從多方面考察貨運代理企業的資質和實力。

國際貨運代理企業是連接貨主與承運人的中間環節。其服務范圍非常廣泛，涉及進出口流程的方方面面，對保障貨物順利地進出口具有重要作用。但與此同時，國際貨運代理行業自身的特點，也導致其難以規范，形成巨大的風險隱患。因此，如何準確識別國際貨運代理中的風險點，并選擇合格的國際貨運代理企業，就成為進出口貿易企業的一項必修課。

國際貨運代理的行業特點

國際貨物運輸代理業，是指接受進出口貨物收貨人、發貨人的委托，以委托人的名義或者以自己的名義，為委托人辦理國際貨物運輸及相關業務并收取服務報酬的行業。總體來看，該行業主要有以下幾方面的特點。

一是貨運代理業務項目繁雜、時效性強。貨運代理業務幾乎涵蓋了進出口流程中的方方面面，包括代貨主租船訂艙、報關、報檢、港口集運、集裝箱拼箱裝箱、倉儲、內陸運輸、貨物投保等等。與此同時，貨物進出口的時效性要求高，需要在預定的裝卸期內裝、卸貨物上、下運輸工具，及時完成報關、報檢手續等。業務項目的繁雜性和較強的時效性，要求貨運代理人必須專業、高效、謹慎盡職。

二是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經常身兼多重法律身份，容易導致雙重代理、利益沖突等問題。實踐中較為常見的有兩類情形：（1）國際貨運代理企業同時是貨主和承運人代理人的雙重代理。當國際貨運代理企業既接受船公司的委托，代為攬貨，并以承運人代理人身份簽發提單，又作為貨主的代理人代為托運貨物時，就構成了雙重代理。此時一旦出現貨損或運費糾紛，如何界定貨運代理人的法律身份，以及貨運代理人究竟代表誰的利益，成為首要問題。（2）國際貨運代理企業同時是買方和賣方代理人的雙重代理。在FOB（Free on Board，離岸價）貿易條件下，買方（進口方）委托貨運代理人租船訂艙，并由其負責在裝運港裝貨上船。出于方便考慮或者經買方推薦，賣方（出口方）往往也會委托同一個貨運代理人處理合同貨物在出口國的內陸運輸、出口報關等相關事宜。在這種情況下，一旦買賣雙方出現利益沖突，該貨運代理人將會處于被買賣雙方同時施壓的兩難境地。

三是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輕資產”特性明顯。國際貨運代理的行業準入較為寬松，注冊資本普遍較低，競爭激烈，而日常現金流的來源又較為單一，以服務費收入為主。因此，一旦出現較大金額的貨損糾紛，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償付能力往往不足。

四是業務鏈條中存在層層轉委托的問題，法律關系較為復雜。直觀來看，貨主將進出口貨運代理業務委托給貨代A，貨代A又將其中一部分轉委托給貨代B，貨代B可能會再轉委托給貨代C……以此類推形成層層轉委托。貨運代理業務的專業化、時效性特點決定了單獨一個國際貨運代理企業往往很難將報關、報檢、運輸、倉儲等方面全部涵蓋，因而轉委托常常不可避免，由此也帶來當事人環節的增加和貨運代理業務鏈條的拉長，以及貨物進出口所涉及的代理關系的疊加。一旦出現問題，不同的貨運代理人之間常常會互相推卸責任，從而會加大責任認定和貨主維權的難度。

國際貨運代理涉及的法律問題

常見的國際貨運代理合同糾紛主要有貨損貨差糾紛、貨代費用糾紛、單證留置糾紛。貨損貨差糾紛是指貨主因貨物在貨運代理人掌控期間發生了毀損、滅失或者數量短缺而向貨運代理人索賠的糾紛；貨代費用和單證留置則是兩個相伴相生的糾紛，即當貨主欠付費用時，貨運代理企業常常會因此留置應返還給貨主的單證。對于后一類糾紛的處理，目前國內的法律有如下規定：（1）委托人與貨運代理人可以在貨運代理合同中約定，貨運代理企業交付處理海上貨運代理事務取得的單證以委托人支付相關費用為條件，如果委托人未支付相關費用，貨運代理企業有權拒絕交付單證。（2）如果雙方沒有在合同中進行上述約定或約定不明確的，當委托人未支付相關費用時，貨運代理企業可以留置除提單、海運單或者其他運輸單證以外的單證。如果貨運代理人留置提單等運輸單證，對于出口方來說，將面臨無法及時向銀行交單議付貨款的風險和無法按時向國外買方交貨的違約風險；對于進口方來說，則面臨無法及時向承運人提貨，從而產生高額滯期費的風險，以及無法按時向國內下游買方交付貨物的違約風險。

在糾紛的歸責原則方面，目前對于海上貨運代理合同糾紛有著明確規定，而對除海上貨運代理合同之外的其他貨運代理合同糾紛的歸責原則，尚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實踐中法院一般也會參照海上貨運代理合同糾紛的規則確認）。一般的合同糾紛實行嚴格責任原則，即合同一方只要違約就要承擔違約責任（不可抗力除外），而不管違約方是否存在過錯；而海上貨運代理合同糾紛實行過錯歸責原則，貨運代理人只有在對委托人損失存在過錯的情況下，才會承擔賠償責任。基于這一歸責原則，進出口企業負有舉證義務，需要證明相關貨損貨差發生在貨運代理人責任期間，且該貨運代理人對貨損貨差的發生存在過錯。

在糾紛管轄權方面，海上貨運代理合同糾紛由海事法院專屬管轄，案由為海事海商糾紛下的“海上、通海水域貨運代理合同糾紛”；其他貨運代理合同糾紛無專屬管轄要求，應當依據合同爭議的管轄權原則來確定管轄法院：合同有約定的遵循約定，合同沒有約定的則由被告住所地或合同履行地有管轄權的法院管轄，案由為委托合同糾紛下的“貨運代理合同糾紛”。進出口企業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要訴貨運代理企業賠償損失，應當到貨物進口或出口港口所在地的海事法院起訴，無法自行選擇，否則對方會提出管轄權異議，耽誤時間。如果是航空、鐵路、公路等貨運代理合同糾紛，可以按照合同約定的管轄法院起訴；合同沒有約定的，從被告住所地或合同履行地選擇一個有利于己方的法院訴訟。

企業選擇貨運代理人的注意事項

準確識別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法律身份

實務中，國際貨運代理企業主要從事兩類業務，一類是國際貨運代理業務，一類是獨立經營業務。其中，國際貨運代理業務是指國際貨運代理企業接受進出口貨物收貨人、發貨人或其代理人的委托，以委托人名義或者以自己的名義辦理進出口相關業務，收取代理費或傭金；獨立經營業務是指國際貨運代理企業接受進出口貨物收貨人、發貨人或其代理人的委托，簽發運輸單證、履行運輸合同并收取運費以及服務費的行為。業務類型的不同直接決定了貨運代理人的法律身份不同，相應的貨運代理人與貨主/委托人之間的法律關系也不同，進而導致貨運代理人對貨主/委托人承擔的責任不同。而這些關系的變化會對貨運代理糾紛的處理產生重要作用。

具體而言，如果貨運代理企業僅從事純粹的海上貨運代理業務，比如代委托人租船訂艙、報關報檢、港口倉儲等，則其法律身份為海上貨運代理人，與委托人之間成立海上貨運代理合同關系，根據過錯歸責原則向委托人承擔責任，即有過錯有責任，無過錯無責任；如果貨運代理企業除了貨運代理業務之外還從事獨立經營業務，以無船承運人或者承運人代理人身份簽發提單，則其法律身份為承運人或承運人代理人，與委托人之間成立運輸合同關系，應當向委托人承擔承運人的責任，同時享有承運人的一切抗辯，比如承運人免責事項，承運人賠償責任限制等。

目前，界定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法律地位主要有以下四條標準：（1）當事人之間的具體約定；（2）運輸單證的簽發；（3）收入的取得方式；（4）以往業務操作的習慣。其中，“運輸單證的簽發”是最重要的一項標準。貨運代理企業若簽發了無船承運人提單、多式聯運提單，可以直接認定其身份為無船承運人、多式聯運經營人，其與發貨人、收貨人之間的合同為運輸合同；貨運代理企業以承運人代理人名義簽發提單、海運單或者其他運輸單證，不管是否取得承運人授權，也應當向委托人承擔承運人責任。此外需要注意的是，國際貨運代理企業的法律身份認定與合同名稱無關，即使合同名稱為“國際貨運代理合同”，但是合同的實質內容是約定承運人的權利、義務和責任的，則也應當認定其為承運人，而非單純的貨運代理人。從發票類型來看，如果國際貨運代理企業賺取的是運費差價，開立的是運費發票，則其身份為承運人；如果其僅賺取服務費，開立服務費發票，則其身份為貨運代理人。

留意轉委托的風險

如前所述，進出口貨運代理業務中的轉委托會導致多重法律關系疊加，加大了貨損風險以及爭議解決的難度。對此，進出口企業首先應熟悉有關轉委托的法律規定。根據《合同法》第四百條的規定，“受托人應當親自處理委托事務。經委托人同意，受托人可以轉委托。轉委托經同意的，委托人可以就委托事務直接指示轉委托的第三人，受托人僅就第三人的選任及其對第三人的指示承擔責任。轉委托未經同意的，受托人應當對轉委托的第三人的行為承擔責任，但在緊急情況下受托人為維護委托人的利益需要轉委托的除外”。由此可見，委托人是否同意轉委托，是確定貨運代理人是否會因轉委托受托人的過錯而向委托人承擔責任的依據。實務中曾發生過這樣的案例，國際貨運代理企業A為順利完成買方制造企業X的委托事項，將租訂航空艙位、出口報關轉委托C，將內陸運輸轉委托D，將空運貨物木質外包裝的熏蒸處理轉委托B，而B又將該項業務再次轉委托給有熏蒸資質的E。結果，貨物因木質包裝除害處理不合格被強制退運，而由于所有轉委托行為均未經委托人X的同意，國際貨運代理企業A需要就轉委托受托人過錯導致的相關損失向X承擔責任，然后再就此向最終責任人索賠。

根據海上貨運代理糾紛的相關規定，委托人同意將貨運代理業務轉委托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1）委托人與貨運代理企業約定了轉委托權限，當事人就權限范圍內的海上貨運代理事務轉委托第三人；（2）沒有約定轉委托權限，轉委托之前委托人明確同意，或者其行為明確表明其接受轉委托。需要注意的是，委托人的沉默不能視為“同意”。如果雙方沒有約定轉委托權限，貨運代理企業或第三人以委托人知道貨運代理企業將海上貨運代理事務轉委托或部分轉委托第三人處理而未表示反對為由，主張委托人同意轉委托的，法院將不予支持。

考察貨運代理企業的經營范圍、資質、備案情況

在選擇貨運代理企業時，進出口企業應注意考察其營業執照中是否有國際貨運代理項目，是否具備無船承運人資質，是否具備與本公司業務匹配的其他資質。根據相關規定，在我國境內經營國際貨運代理業務，需要向相關主管部門備案，因此進出口企業還應留意貨運代理企業是否在商務部門進行了國際貨運代理企業備案，并查看備案表以及備案表中所列的服務范圍。此外，對經營無船承運人業務、簽發提單的貨運代理企業，還要審查其是否向交通部辦理了提單備案。

考察貨運代理企業的經營實力和資金實力

進出口企業應根據自身的業務需求，了解貨運代理企業是否具備承接本公司產品貨運代理業務的能力。比如該貨運代理企業是否具備高端、精密儀器的運輸能力及經驗，是否具備存儲危險化學品的倉儲資質，是否具備不規則貨物的裝、拼箱經驗，或者是否具備冷鏈運輸能力和倉儲條件等，并通過同行了解目標企業在行業內的信譽、口碑和專業度。同時，進出口企業還應注意考察貨運代理企業的資金實力和業務聯系能力，包括注冊資本及其實繳情況、分支機構的港口分布情況、與船公司的關系以及與港口碼頭等各方的關系等，以判斷目標企業是否具備從目標航線的主要船公司及時訂到艙位、拿到更優惠運價的能力，以及與港口碼頭等各方的協調能力。此外，進出口企業還應留意貨運代理企業簽發的無船承運人提單是否投保了相應的責任險，該企業自身是否投保了物流責任險、承運人責任險等，以判斷該貨運代理企業是否具備補充償付能力。

考察貨運代理企業自身的潛在風險

進出口企業應關注貨運代理企業是否有訴訟仲裁及行政處罰情況，包括：是否有未決訴訟仲裁案件、是否被列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在各大港口的既往訴訟情況、是否存在被有關部門行政處罰的情況，以及被處罰原因是否影響其業務的正常開展和貨運代理合同的履行。此外，進出口企業還應留意貨運代理企業是否存在資產、股權被抵/質押等可能影響其償付能力的情況，并關注其關聯公司的情況，留意其是否存在人員、財務、業務混同的關聯公司，或者同一實際控制人控制多個公司的情形，以防貨運代理企業利用公司人格混同來逃避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