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歡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102488)
山西省從明清以來就以商業著稱,到清末“商業驟衰,社會經濟情形為之一變”,商業逐漸衰落。而傳統農業也“以今年谷賤傷農,農村破產”,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逐漸瓦解。地處中原內陸地區的山西省,近代化晚于沿海地區,當時經濟情況是“商業盈余,既難以恢復,徒恃農業,恐無希望”。因而到民國時期,在晉系軍閥政府統治下,將經濟恢復的希望放在了發展近代工業上,工業成長迅速,山西省也因此走上了向第二產業轉變的道路。
近代以來,中國受外貨傾銷的影響,傳統手工業逐漸陷入沒落的命運。山西省雖身居內陸,也難于幸免。李希霍芬就曾舉山西省制針業衰落為例,認為“這就是廉價優良外國品輸入的結果……這不僅是北方衰退的相對的原因,乃是絕對的原因”。為挽救經濟,閻錫山政府大力發展近代工業,增強其競爭力,頒布《獎勵興業章程》對興辦企業、投資實業以及發明改良制造品者進行獎勵。
山西省工業以官辦工業為主,其中又以軍工業為主,先后成立了太原兵工廠、裕晉煤礦公司、山西平民工廠、育才煉油廠、育才煉鋼廠等。私營工業方面也有了長足發展,特別是在辛亥革命以后中原大戰以前,煤炭工業方面有西山天成煤窯、晉豐公司等多達40余加采煤企業,資本總額達9 500多萬元。機械鋼鐵工業方面有方順鐵工廠、義成鐵工廠、振元鐵工廠、華盛鐵工廠等;輕工業方面有大同義記電燈公司、大同機器面粉公司、晉城針織廠、太原晉生染織廠、新絳燮昌火柴公司等20余家。涉及行業包括軍工業、煤炭工業、鋼鐵工業、機械工業以及輕工業方面的紡織、面粉、火柴、造紙等,形成了從原料、燃料、機械到成品的工業鏈條。
20世紀30年代中原大戰以后,閻錫山在軍事方面偃旗息鼓,退守山西,以“造產救國”為口號加大了工業發展力度,頒布《山西省政十年建設計劃案》,其中規定“經濟建設應著重于合作主義之提倡,使分散的人的要素、物的要素集合而為集中強固之經營實力”。在此指導下,西北實業公司應運而生,利用行政手段大規模兼并私營經濟,組成了一個集特產、礦業、紡織、化工、水利、農業、畜牧、肥料、冶金、交通、商業、銀行等于一身的大型托拉斯。到抗戰以前,西北實業公司下屬工礦企業約33個,基建投資3 000萬元,工人18 597人,成為山西省近代工業化的頂峰時期,基本形成了較為完整的工業體系。
伴隨著再分配下資金在產業間的轉移,勞動力也隨之發生產業轉移,農業人口逐漸向工業人口轉移,工業化趨勢明顯加快。
政府宏觀調控下對農業收入的攫取使得山西省農村經濟凋敝,再加上外貨傾銷打破了原有自給自足的農村經濟模式,偶有災害則農民紛紛破產,“年來農村破產,故鄉間無法維持生活之農民,進城乞討者頗為不少”,1923年遷入太原的人口共2 810人,其中1 426人是由于生計艱難而被迫遷入省城。可見,農村破產客觀上導致農民和土地分開,勞動力離開原先的生產資料成為自由勞動力,涌入勞動力市場,為工業發展提供的充足的勞動力要素。
農業人口的流出,推動了勞動力從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轉移。山西省第九次人口統計9中有全省人口職業變動統計,從民國元年到民國14年農業人口從4 058 660人增長至4 748 363人,增幅為16.9%;而工礦業人口則從647 849人增長至811 922人,增幅為25.3%。盡管工礦業人口仍不為多數,但從其增長速度來看,已經遠超過農業人口增長速度,可以看出勞動力在產業間發生的轉移。另一方面,勞動力的轉移也推動了人口向城市的集聚,1928—1935年間,太原城市人口就從77 899人增長至143 625人,增長了近一倍的人口,加快了城市化進程。城市人口的結構也隨之發生根本性變化,民國十五年(1926)太原省會人口職業統計,全部人口數為85 051人,其中農業人口僅1054人,工業人口6496人,礦業125人,工礦業共6 621人,是農業人口的6倍多。可以看出,太原當時已經基本轉變為工商業城市,工商業人口是農業人口的近6倍。
要發展工業首先要有充足的資金保證,山西省政府通過攫取農業收入,增加工業資本的形式,使資本通過宏觀調控流向第二產業。
犧牲農業以發展工業是很多國家最初發展資本主義的形式,民國時期的山西省也采取了這樣的措施。通過農產品采辦、控制農產品價格、增加農業稅等形式,攫取農業收入。山西省政府在糧食流通領域,實行一定程度的統購統銷,低價收購農民糧食,再將優質的米面高價賣往省外,剩余質劣的糧食則供給省內,以此賺取差價。“輸出除少數工業品外,附近之小米、麥高粱、豆類等農產品,多由此輸出河北。”馬克思的最低工資理論認為,最低工資是由工人必須生活資料的價格決定的。糧食作為重要的必須生活資料,其價格也對工人最低工資有決定性影響作用,降低糧食價格即可以降低工人工資,從而降低工業成本。另一方面,通過政府強制手段干預經濟,降低農民在農業收入中的分成,賺取省外貿易的利潤,將部分農業收入收歸政府所有。
稅收方面,民國初期田賦被列為中央收入,因而山西省地方政府為增加地方收入,設列許多田賦附加項,使得山西省農村的稅捐有田賦和田賦附加稅雙重壓力。田賦分地丁、米豆、租課三項,1913年歸并稅目每地丁征銀及各種雜費加上隨之征收的斟面、樣盤、口袋、腳費等雜費,則每米1石需折銀元3元3角,每豆1石折銀元1元9角8分。山西省歷年收取的田賦附加稅日益增多,田賦稅率實為增長趨勢,“故十七年山西田賦眉目已增至三元,而增加之指數已達七五○○,是則農田收入,幾已大半納賦矣。”
田賦附加更是名目繁多,有鹽課、關稅、厘金、契稅、牙稅、鹽稅、田賦附加省款等多至30余種。“民國17年(1928),田賦改歸地方,省、縣新事業建設之需與地方行政不足款,多取之于田賦附加,因此,附加增長速度甚快,有超過正稅十倍以上者”。特別是為應對“軍事迭興,餉糈浩繁”“則惟有增農田之賦,課米粟之稅”。民國22年(1933)預算,省附加為1 434 944元,縣附加1 129 483元,而當年的田賦為6 523 801元,田賦附加占到田賦總額的39.3%。各種巧立名目下的田賦附加,成為政府攫取農業收入的重要手段。
山西省政府用行政手段對國民收入進行再分配,在攫取農業收入的同時,加大對工業的投入力度,增加工業投資。除了利用公私合營的方式籌集資金,創辦企業外,還運用貨幣手段和財政手段雙管齊下。
如1919年成立公私合營的山西省銀行,當時募集資金三百萬元,各縣商會出資最多,“如大同、崞縣、代縣等,多者一萬五千元,少者亦三、四千元”,還有晉商大賈祁縣喬、家、渠家太古曹家等也出資不少,另軍閥閻錫山屬下慶春堂、徐一清等眾人均有不等股金。通過這種公私合營的方式,將省內地主、商人和軍閥的錢財匯集成資本,作為原始資本積累投入近代事業當中。另一方面,對私營銀號錢莊形成擠出效應,減少私人經營,控制山西金融,積聚金融資本,將金融業經營利益攬至麾下,還能通過銀行吸取存款進行資本積累。1926年《北方快覽》曾刊登山西省銀行儲蓄部的廣告,“茲為優待儲戶起見,特將利率增高并加支息定期一種,專為儲戶支付月費之便。”,可見當時銀行對募集社會資金所起到的作用。
山西省銀行還通過發行晉鈔,作為其發展所需資金。晉鈔因信譽較高、流通較好,曾在20世紀20年代成為全國較受歡迎的貨幣。從1919年的最初發行量40萬元,到1928年的900萬元,再到1930年為籌備中原大戰發行量達1億元左右。瘋狂的發行貨幣雖然給經濟建設提供了資金支持,但也致使通貨膨脹,晉鈔狂跌,引起了經濟恐慌。“[中央太原電]并商號遽行拒收晉鈔,各游藝院及勞工界因鈔跌影響,紛紛歇業,各路汽車停開,交通阻滯,各機關學校均向省府要求發現。晉鈔每元僅抵現洋一角余,全社會頓陷極恐怖狀態。”這即為當時經濟危機的社會實景。運用貨幣手段進行二次分配,可以集中資金進行經濟建設,但一旦遇到突發事件,如戰爭,致使這種手段運用失當,就難以避免地造成了經濟危機。
財政方面從農業中攫取的收入不斷投入到近代工業當中,財政支出中實業費一項從1913年的35 720元增長到1920年的605 212元,七年間增長了近20倍,可見政府對近代工業的財政支持力度。正是因為有強有力的財政支持,官辦工業的迅速發展,以及后來作為公營事業性質的西北實業公司的建立和擴張。
民國時山西省在傳統農業和商業衰落凋零的情況下,將經濟發展的希望放在近代工業上,在省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財政手段、貨幣手段和行政手段多管齊下,工業化發展迅速,資本和勞動力都向第二產業聚集,推動了近代化產業轉移的步伐,使山西真正開始了近代化工業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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