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 管嚴
紅四軍爭論的性質
考察歷史問題往往需要把歷史事件放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去分析。在人民軍隊初創時期,朱毛紅軍在克服各種困難、日益壯大的過程中,圍繞著紅軍建設的一系列方向和原則性問題不斷進行艱辛而有益的探索,并在豐富的革命實踐中逐步確立了黨對軍隊領導的一系列原則制度。其中,毛澤東在三灣對秋收起義部隊進行改編,第一次在軍隊中實行了“班或排建立黨小組,連隊建立黨支部,營、團建立黨委”的新制度。朱德則通過“贛南三整”,整頓了南昌起義部隊余部的黨、團組織,成立黨支部,實行了“將一部分黨、團員分配到連隊中去,選派優秀黨員到各個連隊擔任政治指導員”的制度,從而進一步加強了黨對軍隊的領導。朱毛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同一時期不同戰場上確立的一系列制度,是朱毛二人關于黨對軍隊領導方式的有益探索,對起義部隊失敗后的生存發展起到了決定性作用,為井岡山會師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基礎和組織基礎。
因而朱毛會師井岡山后創建的紅四軍,雖然還存在很多非無產階級的思想和行為,但已經開始區別于舊軍隊,主要是黨的領導和政治工作在軍隊里有了一定基礎。盡管在以“要不要設立軍委”為焦點的爭論中引發了更多的討論:如出擊湘南、堅持井岡山斗爭、贛南游擊等;如軍需制度、宣傳兵制度、士兵委員會制度等;如經濟政策、對地方武裝的政策等;以及“過去黨有沒有家長制度傾向”、“過去黨有沒有代替群眾組織的錯誤”、“過去是不是上級黨部包辦了下級黨部的工作”等等。但這些討論和爭論都是在堅持黨的領導和堅持黨性原則的前提下進行的。朱德在確定實施黨領導紅四軍的基本原則方面與毛澤東目標是一致的,但在黨以什么方式領導紅四軍問題上有不同意見。毛澤東和朱德由于個人風格、思維方式、斗爭經驗等不同,產生了這樣那樣的思想碰撞、認識差異甚至是激烈的爭論,這些都在所難免。他們之間的爭論,是從“黨的最高利益”出發,毫不計較個人得失進退的同志之間的爭論。在要不要設立軍委等問題上,從秋收起義部隊中成長起來的干部有很多不支持毛澤東,而從南昌起義過來的部隊也有許多不支持朱德的看法。曾參與這場爭論的蕭克曾這樣描述:“這次黨內爭論的性質‘不僅是朱毛鬧意見,不僅是組織原則的解釋不同,實由于過去黨的斗爭歷史上各種不同的主張,各種不同的方式相互僵持著,歷久不得解決,加上組織上有缺陷,及黨內批評精神缺乏,造成這次爭論總爆發,但這并不是簡單的兩種路線思想的斗爭結果”。[蕭克:《朱毛紅軍側記——關于紅四軍黨的“七大”》。]一場因恢復臨時軍委引起的爭論,加上劉安恭、林彪的推波助瀾,發展到紅四軍最高領導人毛澤東、朱德的意見對立,很顯然,這場爭論不可避免地加入了一些個人意氣。但雙方的出發點卻不是為了個人私利,不是為了個人向“黨的領導”爭權奪利。他們都是為了更好地建設紅軍,目的都是為了建立起和建設好一支黨領導下的新型人民軍隊。
事實上,在紅四軍領導人之間的爭論過程中,始終堅持了共同的革命理想、堅持了黨性原則,堅持了奮斗目標,堅持了群眾路線,堅持了民主集中。毛澤東也認為:“黨內有爭論問題發生是黨的進步,不是退步。只有趕快調和敷衍了事,抹去了兩方的界限,以歸到庸俗的所謂大事化為小事才是退步”[《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通過爭論,人們“一定能選擇并擁護一種利于黨的團結和革命前進的意見。四軍改造的工作由此可以完成,四軍的黨由此可以得到一極大的進步,這是絕對無疑的”。[《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朱德對爭論也有同樣的認識,他指出:“此次的辯論,不但對黨沒有損失,并且使黨有大的進步”,“斗爭之結果,必然是好的”,“各個同志積極的斗爭,使黨內一切不正確的一切錯誤,都要全部洗除,努力建設新生命的黨”[《朱德年譜》新編本(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版。]。朱德和毛澤東始終是心心相印的親密戰友。這也正是建軍初期我們黨對“建設什么樣的紅軍、如何建設這支紅軍”的有益探索。通過這場爭論,紅四軍內部進一步端正了思想方法、克服了錯誤傾向,達成了廣泛共識,加強了團結,為《古田會議決議》最終形成創造了必要而又充分的條件。
紅四軍爭論的主要成果
一是迎來了中央的“九月來信”。紅四軍內部的這場爭論和紅四軍召開的“七大”,黨中央都在關注著。不久,紅四軍前委接到中共中央“四月來信”,要紅四軍派一名得力干部去上海參加中央政治局召集的軍事會議,匯報紅四軍情況。7月29日,前委全體成員在蛟洋召開紅四軍前委緊急會議,提議由毛澤東和陳毅一同去上海向中央匯報紅四軍情況,毛澤東不愿意去,前委就決定陳毅一人前往上海。臨走之前,陳毅專門來到蛟洋誠意地請毛澤東回前委主持工作,毛澤東說身體不好,不能回去。這樣,就由朱德代理紅四軍前委書記。毛澤東久病不能隨軍,陳毅去中央匯報工作未歸,前委實際上只有朱德獨挑大梁。朱德既要指揮作戰,又要負責政治工作,一人當作兩人用,“因此應付不開”。為了盡快健全前委機關,加強紅四軍黨的建設,朱德不僅親自寫信要毛澤東回來,還主持召開了前委會議和中共紅四軍第八次代表大會,作出了請毛澤東回到紅四軍主持前委工作的決議。看過朱德給毛澤東寫的信并參加過這次前委會議的郭化若回憶說:當時,“朱德曾寫信要毛澤東回來,毛澤東回信說:‘我不能隨便回來。”
1929年8月下旬,陳毅抵達上海向中央實事求是地匯報了紅四軍的情況。中央政治局專門召開會議,最終形成了陳毅起草、周恩來審定的《中共中央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即“九月來信”。9月28日,中共中央給紅四軍前委發出指示信。信中肯定紅四軍建立以來的成績和經驗,對紅四軍工作任務作了一系列明確指示,對紅四軍黨的七大及前委擴大會處置的缺點提出批評,要求紅四軍前委和全體干部戰士維護朱德、毛澤東的領導,明確指出“朱毛兩同志仍留前委工作,毛同志應仍為前委書記,必須使紅軍全體同志了解并接受。”指出在目前的游擊狀況下,前委與軍委無需采取兩重組織制。周恩來囑咐陳毅,回去后要把毛澤東請回來,繼續主持前委工作,召開一次黨的會議,統一思想,分清是非,并說最好能有一個文件決議,使大家會后有章可循,按規定辦事。10月22日,陳毅攜中共中央“九月來信”回到東江松源的紅四軍前委機關,與朱德見面。朱德表示堅決服從中央指示、完全同意毛澤東回到前委主持工作。10月23日,陳毅派專人把中央的“九月來信”送給毛澤東,并附自己的一封信,信中促請毛澤東回前委工作,信中說“七大沒有開好,我犯了錯誤。中央認為你的領導是正確的。四軍同志盼你早日歸隊,就任前委書記。這是中央的意思,也是我和玉階(朱德)以及前委的希冀。”陳毅坦誠地承認了自己的魯莽和過失。另一方面和朱德等前委同志商定,開始籌備召開紅四軍黨的第九次代表大會。隨后陳毅又兩次用快馬給毛澤東送信,請他回來。毛澤東連收陳毅的三封信,他理解陳毅的真誠用心,最后回信表示可以回到紅四軍前委工作。11月26日,毛澤東回到長汀,見到朱德、陳毅后,陳毅、朱德當面向毛澤東作了自我批評,毛澤東也承認自己說了一些傷害朱德、陳毅感情的話,并請朱德、陳毅多多包涵,三位領導人的手再次緊緊握在了一起。毛澤東還在《致中共中央》的信中說道:“我病已好,十一月二十六日和福建省委巡視員謝同志從蛟洋到達汀州,與四軍會合,遵照中央指示,在前委工作,四軍黨內的團結,在中央正確指導之下,完全不成問題。陳毅同志已到,中央的意思已經完全達到。惟黨員理論常識太低,須趕緊進行教育。”
二是勝利召開了“古田會議”。中央“九月來信”的指示以及毛澤東回到紅四軍前敵委員會重新主持工作,標志著這場爭論已經有了基本的定論。為了進一步統一全軍黨內的思想,紅四軍急需召開一次黨的代表大會。1929年11月28日,毛澤東在長汀主持召開紅四軍前委擴大會議,會上作出決定:召開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用各種方法力量建立紅四軍的政治領導,糾正黨內各種錯誤傾向,掃除紅軍內部一些舊的封建殘余制度。這以后,毛澤東和朱德、陳毅緊密配合,為召開中共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做充分的準備工作。他們利用作戰間隙,召開縱隊的黨代表聯席會、地方干部座談會,找干部戰士談話,仔細調查部隊和黨內存在的各種問題,聽取各種不同意見和反映,共同研究產生這些問題的原因和解決的辦法。
12月3日,毛澤東和朱德率領紅四軍進駐連城縣新泉,他們倆住在一起,一面領導紅四軍的整訓,一面籌劃召開紅四軍第九次黨代表大會。紅四軍新泉整訓,既是我黨建軍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一次民主整軍運動,也是中國工農紅軍乃至人民軍隊第一次正規的軍政整訓。在為期十天的整訓中,毛澤東、陳毅主要負責政治整訓,朱德主要負責軍事整訓。經過整訓,大大提高了黨對軍隊的領導,使紅軍廣大官兵明確紅軍存在的意義、性質和作用,提高政治思想覺悟,加強組織紀律性,部隊的軍事技能、指揮能力、戰術水平、條例條令的法規意識都有了很大的提高,部隊面貌煥然一新,為隨后古田會議的勝利召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12月28日至29日,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第九次黨的代表大會在上杭古田召開。毛澤東作了政治報告,朱德作了軍事報告,陳毅傳達了中央九月來信。大會一致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即“古田會議決議”。按照“政治觀念正確,工作積極,有斗爭歷史”三個條件,選舉毛澤東、朱德、陳毅等11人為前委正式委員,毛澤東為前委書記。后來在延安,朱德又特意談到了這次會議在我黨建軍歷史上的重大意義,他說:關于如何建軍,當時紅四軍內部曾發生過爭論,表現在四軍第七次和第八次黨代表大會上。爭論點為:紅軍已經發展到一個新規模,需要有一套新辦法,就像紅四軍第九次黨代會通過的那樣一套新辦法,才能進一步建設無產階級的新軍隊。紅四軍第九次黨代表大會的決議是紅軍建設的綱領。后來大家執行了這個綱領,因而使我軍又有了更好的發展。
三是毛澤東發表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古田會議剛結束,毛澤東收到了林彪寫給他的《新年賀信》。信中,林彪對時局和革命前途很悲觀,對建立鞏固的農村革命根據地缺乏信心。因此,他建議毛澤東采取流動游擊方式去擴大紅軍的政治影響。這實際上是流寇主義。而流冠主義在紅四軍爭論中就討論過,在《古田會議決議》中毛澤東更是把它作為一個問題來批評過。當時,林彪產生悲觀情緒并不是偶然的。1929年4月,毛澤東、朱德收到中央“二月來信”,要求毛澤東、朱德將隊伍分散,每支數十人、數百人,最多不超過500人,還要朱、毛離開隊伍回到中央,以便“隱匿大的目標”。紅四軍前委對“二月來信”進行討論后,決定不予執行。但這封信還是在紅四軍官兵中產生了一定的消極影響。
看了林彪的這封來信后,毛澤東感到林彪提出的“紅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問并不是今天才有的,而是較長時間以來且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思想。它反映出在反革命力量不斷對紅色區域進行“圍剿”、中國革命正處于低潮的時期,右傾悲觀情緒和思想在黨和紅軍中仍有一定的影響,說明這些同志沒有看到中國革命的希望,卻被當前的困難所嚇倒,因此,“這是一個最根本的問題,不答復中國革命根據地和中國紅軍能否存在和發展的問題,我們就不能前進一步”。為了幫助林彪轉變錯誤認識,并以此教育全軍,經過深思熟慮,1930年1月5日,毛澤東在古田賴家坊的“協成店”駐地,給林彪寫了一封題名為《時局估量和紅軍行動問題》(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長篇復信。在信中針對林彪說:“我從前頗感覺、至今還有些感覺你對于時局的估量是比較的悲觀。去年五月十八日晚上瑞金的會議席上,你這個觀點最明顯。”在信中,毛澤東除對那些右傾悲觀思想做了分析批評外,更多的是深刻闡發了他的關于中國革命要“以鄉村為中心,以農村根據地促進全國革命高潮”的思想,“而朱毛式……方志敏式之有根據地的,有計劃地建設政權的……是無疑義地正確的。”在信的最后,毛澤東以詩一般的語言和激情描繪了一幅令人鼓舞的前景:“它是站在海岸遙望海中已經看得見桅桿尖頭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巔遠看東方已見光芒四射噴薄欲出的一輪朝日,它是躁動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個嬰兒。”目的是要勉勵林彪及其他一些紅軍指戰員振作精神,克服悲觀心理,激起他們對于在農村創造大片紅色割據局面的熱情,迎接革命高潮的到來。在信的末尾,毛澤東再次向林彪指出:“我所不贊成你的,是指你缺乏建立政權的深刻的觀念,因之對于爭取群眾促進革命高潮的任務,就必然不能如你心頭所想的完滿地達到。我這封信所要說的主要就在于這一點。”很顯然,毛澤東給林彪的這封復信,已超越了一般私人之間通信的意義。因此,毛澤東在發送給林彪的同時,還請紅四軍政治部將復信油印以黨內通訊的形式發至紅四軍各大隊黨支部,以便讓更多的指戰員了解和學習。在此之后,紅四軍官兵思想得到進一步統一,對革命前途滿懷信心,全軍對如何堅持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如何加強思想政治工作,如何用科學的方法加強黨和軍隊的建設等認識也躍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完)
(作者簡介 劉建:朱德外孫、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解放軍某部少將、中央文獻朱德思想生平研究會顧問;管嚴:朱德戰爭年代貼身警衛之子、解放軍某部大校、中央文獻朱德思想生平研究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