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四聲”：讓學生不再沉默

/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小學校長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小學（以下簡稱“人大附小”）的課堂是一個充滿掌聲、笑聲、質疑聲和辯論聲的課堂，在這里，每一種聲音都蘊含著深遠的教育價值，立足對學生思維能力的培養與發展，踐行著人大附小“七彩教育”“尊重個性，多元培養，讓每一個生命獨特綻放”的育人目標。我們踏著“四聲”前行。

課堂“四聲”的源起

2003年11月，初任校長的我在深入課堂后，發現學生上課發言不夠積極踴躍，課堂呈現的不是學生躍躍欲試的學習狀態。我一直以為，學生上課發言，說錯了也要理直氣壯，因為動腦筋你就是好樣的。我告訴學生和老師：課堂就是出錯的地方，學校是學習成長的地方；每個人都需要終身學習，校長也有不會的，校長也在學習，老師也在學習，作為學生更需要學習；學習就會出錯，出錯是學習的一部分；課堂說錯不怕，“說錯”其實是寶貴的課堂資源；可怕的是上課不說、不動腦。所以我們要“理直氣壯”地說。“理直氣壯”就是要聲音洪亮，表現出自信。

為了追求學生積極發言、敢想敢說的課堂狀態，我要求在人大附小的課堂上，對學生舉手的姿勢不要統一規定，舉左手，舉右手，甚至不舉手都可以，也不用一定要把胳膊肘放到桌子上。我認為該有規矩的一定得有規矩，但束縛學生思維、限制學生思考的規矩就要堅決取消，要解放孩子的腦，解放孩子的手，讓孩子的思維在寬松的學習環境下自由地張揚。

孩子們則淋漓盡致地詮釋了“說錯了也要理直氣壯”：聲音洪亮，敢于大聲說話；充滿精氣神和求知的欲望；打開思維，努力創新。這正是我要的結果。唯唯諾諾，不是成長的姿態，童年，就應該奔放、勇敢。“說錯了也要理直氣壯”成了人大附小學生獨有的氣質。我覺得這是對孩子的一生負責，是人格的培養，是為孩子的一生奠基。

十年過去了，人大附小孩子上課愛發言每每受到來校交流的教育同行的稱道。但僅僅課堂熱熱鬧鬧就夠了嗎？如何使學生的發言更有深度，更有見地？2014年1月，在人大附小第三屆科研年會上，著眼于為學生未來人生發展奠基，讓課堂成為學生真正的課堂，我提出了人大附小課堂的“四聲”理念。

課堂四聲的內涵

掌聲——真誠的欣賞，在專注傾聽中成就欣賞他人的能力。掌聲是源于對他人內心的贊美和認可，掌聲能給予他人精神的力量，使他人更自信陽光，形成更健全的人格。

精彩的課堂不能沒有掌聲，然而這掌聲是由衷贊賞還是流于形式或迫于形勢，是值得我們尋味的。大多數情況下，一個精彩的發言是可以博得滿堂喝彩的，可當它沒有適時出現的話，教師就會自然干預其中，用要來的掌聲來化解這種“知音難覓”的窘境。雖然在同一個課堂內，學生個體存有一定的差異性，但基本保持在相同的認知水平，可緣何還缺少獨立欣賞的敏感度？原因就是當教師的意志強加給學生后，學生就會變得像提線木偶一樣，只能鼓出人云亦云的從眾掌聲。所以我認為只有養成傾聽的習慣才會產生欣賞的情感，才能出現有感而發的真掌聲。這也是一個真實的、鮮活的課堂所應該遵循的教育規律。正是基于對學生獨立判斷價值能力的培養，所以在附小的課堂中，我倡導并鼓勵允許一個人喝彩。

笑聲——身心的愉悅，在情感滿足中享受課堂學習的美好。“學校是學笑的地方。”在我心中學校應是充滿歡聲笑語、師生共同成長的幸福樂園，自然不能沒有使師生共同發展的幸福課堂。心理學家羅杰斯曾說：有利于創造的一個條件就是心理的自由與心理的安全。課堂上學生自然地發自內心的笑聲，實際上就是在創造這種心理自由與安全，努力打造一種良好的精神氛圍。這種輕松愉悅的氛圍有助于學生自信自愛、堅韌樂觀的積極心理品質的形成，才能契合人大附小“七彩教育”理念中培養陽光少年的育人目標。

所以，在人大附小招聘新教師時，我特別關注應聘教師業務能力之外的東西，陽光燦爛的笑容就是其中之一。不會笑的老師怎么能感染孩子笑呢？生活里如此，課堂上也是如此。我希望師生共同享受一個源于師生之間、學生之間的平等與尊重的課堂，享受一個沒有恐懼只有信任的課堂。

質疑聲——求異的思維，在善于表達中激發獨立見解的意識。質疑能夠激發學生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興趣和熱情，培養學生的問題意識，提高學生發現問題、提出問題、獨立思考、獨立判斷的能力，使課堂有深度、有價值。

在課堂上，如果你欣賞就請不要吝嗇于你的掌聲，同樣，如果你有疑問，有新的見解，也請你大膽表達。課堂上的質疑聲是學生深度思維的結果，是深度學習的重要過程。

我以為，有深度的課堂就是要使學生主動摒棄盲目的認同感，學生能打破課堂中隨聲附和、盲目從眾的局面，學會“雙向質疑”，不僅質疑他人，質疑教材，質疑權威，也質疑自己，不是坐而論道，不是紙上談兵，而是行動者，力行擔責，具有敢于質疑的魄力和善于提出問題的能力，具有審辯式思維，在真知灼見水落石出之前，有抽絲剝繭式的呈現事實的態度，直到最后達成一致、殊途同歸。此時，課堂的深度就清晰可見了。

辯論聲——批判性思辨，在敢于思辨中發展審辯思維能力。辯論能使學生思維更縝密，能學會多角度、辯證地分析問題，從而培養學生崇尚真知的實證意識、尊重事實的批判性思維以及嚴謹的求知態度。

有見解的質疑聲，就是一塊“激起千層浪”的石頭，可以引發學生的頭腦風暴。但僅如此還不夠，質疑聲的課堂意義是將學生引發深思、碰撞，在眾人拾柴火焰高的辯論交鋒中，對課堂中信息的加工越來越精細，問題越來越明確，解決問題的方案也越來越完善。這種通過理性爭辯達到合理結論的過程就是思辨式教學，發展的是學生思辨式思維和認知技能。

學習是一個探索和發現的過程，辯論的結果是求同存異，培養的是用自己的頭腦進行思考、不懈質疑、包容異見的能力。發展學生的審辯思維，學會憑證據講話、合乎邏輯地論證自己的觀點、善于提出問題和不懈質疑、對自身的反省和對異見的包容，以及能夠果斷決策和承擔所選后果的責任，是適應未來發展要求人才的必備素質。擺脫尋找標準答案的僵化思維枷鎖，敢于向“真理”挑戰的審辯思維，使學生朝著個性化需求發展，使他們在未來的人生中更具有競爭能力是我們課堂教學的應有之義。

人大附小“七彩教育”理念倡導讓每一個生命獨特綻放，希望每一個孩子都有獨特的氣質，從而適應未來對人才發展的需求，課堂“四聲”理念遵循的正是這樣的理念。

課堂“四聲”的實施

2014年，人大附小“四聲”課堂一經推出得到了教師們的認同，但也有老師覺得這樣的課太麻煩、形式主義，沒有這課堂“四聲”不是照樣上課嗎？于是，學校數學學科率先嘗試，研究課全校觀摩，老師們看到了學生在課堂上不一樣的表現，開始意識到有“四聲”的課堂與沒有“四聲”的課堂就是不一樣。為了形成“四聲”課堂文化，2017年，學校研制出人大附小課堂“四聲”文化學生用語，以第一人稱“我……”表達觀點，凸顯人大附小“說錯了也要理直氣壯”的課堂教學理念。

《課堂“四聲”用語》是課堂“四聲”理念落地的重要標志。“四聲”用語的作用體現在兩方面：其一，在學生初始無意識時，用語言激發學生思維活動，從而達成培養目標，直觀體現課堂“四聲”；其二，讓教師對學生課堂“四聲”的培養有了抓手。《課堂“四聲”用語》明確了課堂“四聲”的階段性培養目標：一、二年級培養學生認真傾聽的能力，學會欣賞他人，嘗試對他人的觀點補充、質疑、反駁；三、四年級培養學生在交流中對他人的觀點補充、質疑、反駁的意識，培養多角度思考問題的能力；五、六年級培養獨立思考、判斷的能力，具有問題意識，在交流中完善思維方式。我想，當有一天審辯式思維成了學生一種自覺的習慣，這些用語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隨著課堂實踐的深入，課堂“四聲”逐漸變成一種束縛，老師們也覺得每堂課都要具備“四聲”太難了。鑒于這種情況，我們統一思想，課堂“四聲”只是一種教育思想、觀念或理念，不是一種教學模式，它只是從宏觀上把握教學活動整體及各要素之間內部的關系和功能，并不需要每一節課都要生拼硬湊“四聲”，但是教師要有“四聲”的意識，在備課中落實好“四聲”，最終達到改變教師課堂教學方式，在課堂上落實好學生主體地位，使學生真正成為課堂的主人。

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老師們在備課時轉變思考方式，有針對性、有意識地設計教學環節，形成了整節式（整節課圍繞一個主題或任務驅動，實施課堂四聲）、環節式（課堂的某一環節圍繞一個問題，實施課堂四聲）、散點式（課堂的某一小環節圍繞一個問題，實施課堂四聲）三種有效的實施路徑。

令人欣喜的是，課堂“四聲”實踐四年來，一節節真實、樸實、扎實的課堂，一節節充滿活力與生命力的課堂，不僅發展了學生，也成就了老師。漸漸地，在我們的課堂上經常可以聽到這樣的聲音：

“我想給他做個補充……”

“我不同意×××的說法，我的想法是……”

“我把發言的機會讓給×××。”

每當看到這樣的情景，聽到這樣的聲音，我感到無比欣慰。我相信，在這樣充滿生機、活力的課堂中，知識定會流動起來，學習定會真正發生，孩子們定會有發展的無限可能。

課堂“四聲”的思考

《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提出，人才培養要注重學思結合，倡導探究式、討論式教學，營造獨立思考、自由探索、勇于創新的環境。《中國學生發展核心素養》提出培養學生的科學精神，批判質疑，具有問題意識，思維縝密，能多角度、辯證地分析問題；能獨立思考、獨立判斷，有實證意識和嚴謹的求知態度。

人大附小課堂四聲理念，將一問一答、單一思維的平面式課堂提升到師生之間、學生之間互助互補、開放思維的立體式課堂，使課堂成為真實的、幸福的、有深度的、多彩的課堂。掌聲、笑聲、質疑聲和辯論聲，不僅僅是課堂中的四種聲音、課堂的四個指標，更是學生在實際課堂活動中意識思維變化的客觀反映。掌聲、笑聲、質疑聲、辯論聲看似相對獨立，其實卻有一定內在聯系，不是單獨的存在。質疑聲可生掌聲，質疑聲可生辯論聲；辯論聲可生掌聲，辯論聲中又包含質疑聲；而兩者又可生出掌聲或笑聲。發言可因一語中的而博得掌聲，或因觀點的分歧而引出辯論，經辯論柳暗花明又可使人恍然大悟，同樣可以因折服而有掌聲或生會心一笑。所以這也是一般事物的發展規律，提出觀點、批判觀點或是認同觀點、觀點間的博弈或是取長補短，最后形成一個具有普遍性、規律性的知識見解，這是課堂“四聲”理念的科學基礎。

人大附小課堂“四聲”是一種教與學的方式，是一種課堂文化，更是一種教育理念。人大附小課堂“四聲”文化已在學生成長中烙下了明顯的印記。當人大附小學生代表團來到屠呦呦發表諾獎獲獎感言的卡羅林斯卡醫學院，聆聽了諾貝爾評獎委員會主席安娜博士和2014年諾貝爾生理學獎獲得者愛德華博士的專題演講后，在互動環節中大膽提出自己的觀點，被安娜主席贊為很有價值的問題，愛德華博士高度贊譽人大附小學生善思考、敢提問的獨有特質。

養成欣賞他人的習慣，享受課堂學習的美好，激發獨立見解的意識，發展審辯式思維，人大附小課堂“四聲”理念不只是對學生學習方式、學習習慣的培養，“我質疑……”“我補充……”“誰還有不同的意見……”“我很贊賞你的觀點……”“我提一個問題……”這些來自人大附小課堂上的掌聲、笑聲、質疑聲和辯論聲體現的是安全的課堂、民主的課堂、自由的課堂、思辨的課堂……

教育界留下了著名的“錢學森之問”，雖然成就杰出人才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但我相信，人大附小可以用課堂“四聲”來回答這個問題。我堅信，在附小百年校慶時定能為國家培養出杰出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