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不禮貌交際的多模態話語分析
——以職場真人秀《贏在中國》與《名人學徒》為例

邱小丹

(福建農林大學 文法學院，福州 350002)

禮貌話語與不禮貌話語都是活躍在日常生活中的社會語用現象，相對于成果頗豐的禮貌研究，不禮貌研究的滯后不僅體現在時間軸上，也體現在研究領域的廣泛性與深度。2008年，SSCI收錄的語言學期刊之一JournalofPolitenessResearch發行了不禮貌研究的特刊，此后不禮貌研究逐步呈現多樣化，熱度逐年上升，但大多數學者都立足于本國不禮貌交際，鮮有學者進行英漢不禮貌交際的對比研究。我國邏輯學會語用學專業委員會副會長冉永平教授曾指出，可創新性地基于漢英言語交際，探討不同人際關系制約下，沖突性話語產生與回應的互動模式及其語用制約機制[1]，而真人秀中的不禮貌交際恰恰為不同文化背景的不禮貌對比研究提供了廣闊的探索空間。真人秀相較于文本的最大特點就是其研究對象不限于靜態的文字，還有很多動態的素材可供研究，如影響交際效果的音量、面部表情、肢體動作等，適合進行多模態研究。

一、不禮貌研究

不禮貌話語在日常交際、家庭互動、軍事訓練、法庭審判等機構背景下發揮著重要作用，學術界已逐漸意識到不禮貌研究的重要性[2]。不禮貌行為可能引起人際沖突，但與此同時，它也在促進對話者交際目的的達成，助其構建特定的身份屬性。英國學者Jonathan Culpeper通過大量理論和實證研究，不斷修正和完善其不禮貌理論，在該領域已頗有建樹。2011年，在Impoliteness:UsingLanguagetoCauseOffence一書中，Culpeper綜合分析不禮貌的13種定義后，將其重新定義為“對特定語境下發生的特定行為所持的否定態度”，突出強調了語境的重要性，并指出不禮貌交際的四個構成要素：面子、社會規范、意圖性和情感[3]。Culpeper及其同事構建了不禮貌回應策略框架(如圖1所示)，此框架可以較好地考察不禮貌交際的語境和對話者[2]。當遭遇不禮貌言語攻擊或具有不禮貌含義的非語言行為時，受眾可使用言語或非語言行為進行回應或不回應；不回應即沉默，屬于非語言行為。當選擇回應時，受眾可表示接受或進行反駁，而反駁又可分為兩種情況：攻擊性反駁與防衛性反駁。前者通過攻擊對方面子來反駁其不禮貌行為，后者則通過維護自身面子來反駁。但是兩種反駁策略并非相互獨立，攻擊性反駁通常以維護自身面子為次要目標，而防衛性反駁也常以攻擊對方面子為次要目的[4]。2008年，JournalofPolitenessResearch發行的不禮貌研究特刊中，有學者從理論及方法論角度深入探討，也有學者立足特定背景的不禮貌交際展開研究，譬如政治話語中不禮貌話語與人際關系、權利的聯系，工作環境中不禮貌用語的成因和人際功能等[5]。作為一種活躍在日常生活各個領域的社會語用現象，不禮貌研究逐步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重視。

機構性不禮貌話語(institutional impoliteness)不同于日常不禮貌話語，它有著特定的機構背景作基礎，是由共享價值體系的個人代表組織實施的一種行為[6]，本文即是基于職場真人秀這樣特定機構背景展開的研究。近年來各國真人秀節目層出不窮，因為其特有的相對真實性而受到觀眾的熱捧，節目中的不禮貌交際常被片方剪輯為預告片，并且獲得很高的收視率與關注度。2005年，Culpeper對英國電視真人秀TheWeakestLink做了一項主題為Impoliteness and entertainment in the television quiz show的研究，指出電視節目中的不禮貌交際與娛樂大眾有著深厚的聯系，并指出了這種不禮貌話語的四個屬性：能觸發觀眾的內在快樂、滿足觀眾偷窺的快感，以及讓觀眾相較于被攻擊者感到自身的優越感和安全感[7]。Pilar等學者基于真人秀Idol，做了一項關于不禮貌與身份的研究。研究證實，當人們嘗試建立的身份和定位不被對話者認可時，不禮貌話語就會隨之產生；不禮貌不僅與感性自我(the emotional self)相關，還與理性自我(the rational self)不可分離，因此人們也會有策略地使用不禮貌用語，以達到某種目的[8]。本研究將以職場真人秀為背景，運用多模態對比研究，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同種機構不禮貌話語互動模式的異同。

二、《贏在中國》與《名人學徒》對比研究的可行性分析及方法

在美國職場不禮貌話語方面，《名人學徒》系列能較為真實地反映出職場中的面子威脅行為以及人們的應對措施[9]。本文以2013年國內播出的《贏在中國藍天碧水間》與《名人學徒·第十三季》(以下簡稱《贏在中國》與《名人學徒》)視頻資料為例進行對比研究，因為兩個節目有著類似的特定機構背景：均為職場真人秀，都包含十二場商業對決，每場比賽所獲獎金均用于慈善公益事業，參賽者都是社會知名人士；失敗方都需進行“復盤”——分析總結，并找出表現最差的隊員等，此類環節較容易出現不禮貌交際。商業競賽中的隊員就如前聯想總裁柳傳志所說：“真刀真槍地干，真哭真喊，真著急”——相對真實性，這是真人秀可作為研究素材的基本保證。基于以上因素，二者可試用于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同種機構不禮貌話語互動模式的異同。

多模態話語指運用聽覺、視覺、觸覺等多種感覺，通過語言、聲音、動作等多重手段和符號資源進行交際的現象[10]，而真人秀正好能體現出這些手段與符號在不禮貌交際中的應用。本文以Culpeper的不禮貌理論為基礎，將開展工作時出現分歧與復盤選出最差隊員這兩個階段視為特定結構背景，通過數據統計與實例分析，從語言、聲音、與動作等多重角度，初探平等關系下英漢不禮貌交際互動模式的異同。

三、結果與討論

(一) 數據統計

基于Culpeper不禮貌回應策略框架，對《贏在中國》與《名人學徒》的數字語音資料進行分類統計。不平等關系下，對權威方的不禮貌用語，選手大多選擇接受，因而此研究將重點轉向平等關系下英漢不禮貌交際的對比研究，中美選手各項不禮貌回應策略的使用頻率及次數如表1所示。需要說明的是，兩個真人秀的復盤環節中，隊長和隊員一樣都有可能被淘汰或被選擇進小黑屋反思，因此研究中將執行任務的隊長與隊員視為平等關系。另外《贏在中國》節目里，每期任務由12位企業家輪流發布，12位隊友輪流擔任“臨時裁判”，不存在權勢第三方(dominant third party)[2]，因此也將任務發布方與任務執行者視為平等關系。

由表1可知，英漢不禮貌交際存在一定相似性：防衛性反駁均是最常使用的回應策略，使用頻率相近且都超過50%；各項不禮貌回應策略總體趨勢保持一致，按使用頻率從高到低排列，依次是防衛性反駁>攻擊性反駁>接受>不回應。有學者以中美影視劇的夫妻爭吵為特定機構背景，探討英漢不禮貌話語回應策略的異同，結果表明此情境下兩國夫妻的回應策略存在共同之處，驗證了Culpeper提出的社會語境會制約對話者的交際策略[11]。相比而言，本文中交際雙方的社會關系(職場合作伙伴或競爭對手)不同，但此語境下英漢不禮貌回應策略存在相似性，再次驗證了Culpeper社會語境會制約交際策略的理論。

同時，從表1還可看出，兩個節目中不禮貌交際次數有明顯差異，除防衛性反駁外，其他三項策略的使用頻率相差較大，可能是中西方思維模式、文化背景(中國文化注重集體主義、西方文化強調個人主義)等方面的差異起了潛移默化的作用[12]，因而《贏在中國》出現了更低頻次的攻擊性反駁以及更高頻次的接受、不回應策略，從整體上減少了對他人的面子攻擊行為。此外，具體情境即賽制的微妙不同在一定程度上也促成了這些差異的產生。在《名人學徒》中，每輪須淘汰一人，此人無法再參加比賽，也就無法再為自己所代表的慈善團體籌集資金，因此“誰該為失敗負責”的討論往往激烈而殘酷。一旦遭受面子攻擊行為，隊員都會通過各種不禮貌策略來維護自己的形象，或使用攻擊性反駁策略直擊對方弱點，試圖讓作為權勢第三方的評委認為對方應該出局。而《贏在中國》里，每輪都不會淘汰隊員，而是選擇一人進“小黑屋”自省反思，失敗一方仍可留下繼續參加比賽獲得公益基金，在復盤環節中隊員們體現出更多的是自謙，甚至隊長還會“鼓勵”隊員將自己送進小黑屋；他們極少相互攻擊，卻數次與臨時評委就其勝負決斷發生爭執，維護團隊的整體利益。

以上對英漢不禮貌交際差異性的初步分析，也得到啟示：參與商業機構背景下的中美跨文化交際，交際雙方在尋求共贏目標的過程中，都需要尊重各自的文化背景、思維方式，避免因文化差異引起沖突。此外，Culpeper對不禮貌的最新定義中強調了語境因素的重要性，以下將分別就具體語境下英漢不禮貌交際的發展進行研究與討論。

(二) 實例分析

1.不禮貌策略的交互使用

例1 語境：該期任務是舉辦美術館展覽，對外銷售自己創作的藝術品，籌集的金額是評價小組勝負的關鍵。Lil Jon所帶領的小組失敗，將有一人被淘汰出局，其中Dennis是小組中籌款最少的隊員， Omarossa籌集金額略高一些，為了避免被淘汰，二人展開了激烈的辯論。(Episode 5)

Omarossa:He never stepped up to be a project manager. He didn’t step up until he knew it was fund-raising.I stepped up,1:0,and I really think it should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Dennis and Lil Jon:We helped you to win! Our ideas helped you to win! …

Dennis:The other day,Omarossa,you sat right here! You were so excited,but I saw no tears! (音量提高，并且雙手在胸前交叉，擺出“No”的手勢) You used the same bullshit the other day!

Omarossa:There were tears! Do you want to measure!(皺眉，提高音量)

Dennis:Where!

Omarossa:I’ll give you more tears if he had brought more cash there. !

例2 語境：該期要求以“不美不活”為主題拍攝關注度火爆的“病毒視頻”，視頻創意能否打動網民是取勝的關鍵。觀看了碧水隊的作品后，就視頻創意一事，藍天隊隊員韓小紅、姚勁波與碧水隊隊員汪小菲、夏華起了爭執。(2013-09-30第3期)

韓小紅：創意特別單一、特別簡單。

汪小菲：太棒了！(豎起大拇指)您看所有的病毒視頻，就是一個單一簡單的創意。

韓小紅：沒有創意，這么說，不是簡單，是沒有創意！(迅速改口，使用強調語氣，隊友拍手附和)

姚勁波：小菲你看，我說你是搞砸了，果然搞砸了吧？

夏華：看不看得懂創意，是你們自己的問題！(手指并攏，指向對方)我覺得這個視頻，如果說沒有創意，對電視機前的觀眾，你可能都很難說出口。

以上兩例都是兩場職場真人秀中不禮貌交際的縮影，從防衛性反駁到攻擊性反駁，對話者交替使用不同的回應策略，體現出英漢不禮貌交際均是一種復雜的動態變化過程。Culpeper曾指出，對話者可通過重復或混合使用不禮貌策略，從而增強不禮貌的表達效果與對聽話人的否定態度，以上兩例恰到好處地驗證了這個觀點[2]。例1中，Omarossa為了在評委Donald Trump面前構建勇于挺身而出、擔當項目經理的積極角色定位，直指Dennis與Lil Jon在此方面的不足。對此，Dennis先是采取防衛性反駁，表明自己身為隊員也對小組獲勝做出貢獻，而后使用攻擊性反駁策略，意指Omarossa假哭博取他人同情，不真誠。對于指責假哭的面子攻擊行為，Omarossa也是交替使用這兩種反駁策略，從為自己真哭辯解轉到攻擊Dennis籌錢最少的劣勢。例2中，對藍天隊隊員評價視頻創意單一的言論，碧水隊隊員汪小菲采取的是防衛性反駁，巧妙指出創意單一正好可以促進視頻的病毒性傳播，化劣勢為優勢。而當藍天隊隊員們就創意一事展開措辭強硬的言語攻擊時，碧水隊隊長夏華開始采取攻擊性反駁策略，意指對方不懂欣賞創意。

由以上分析可知，英漢不禮貌交際雙方的回應策略都會在對方的言語作用下發生變化，從而使不禮貌交際呈現出動態的發展過程。同時，從以上兩個情境也可看出，當不禮貌交際發展到一定階段時，雙方在口頭對話過程中，都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搭配使用某種或某些副語言，為維護自身面子或攻擊對方面子助力，以下將就副語言對不禮貌表達效果作進一步探究。

2.副語言對不禮貌表達效果的影響

例3 語境：Ly Toya輪值項目經理，隊員Omarossa表示分配給自己的任務不妥，Ly Toya也不想受她人指揮，二人開始爭執。(Episode 3)

Omarossa:Don’t ever tell me to be quiet,Ly Toya.You are supposed to be respectful.You are project manager,but you are not going to respect me.

Ly Toya:I’m always being respectful.(起身，左手叉腰，伸直脖子)Who’s the most disrespectful person in this room right now?You tell me!…

Omarossa(眼神犀利，音量提高，手指指向對方):I will take you down!

Ly Toya: What kind of lady is that? You want to take me down？

Omarossa: What kind of lady you are to tell me to be quiet？I’m a grown-up woman!(拍案而起，目光猙獰，同樣單手叉腰)

…

Ly Toya(緩慢坐下，Omarossa繼而坐下):Would you guys start working on the script to get that done?

例4 語境：成功應聘的大學生數量(也即簽約的合同數量)是任務成敗的重要考量因素，而招聘現場中很少有企業自帶合同。當碧水隊成員李想正為合同著急時，隊員田寧追問是否可以為學生打印簡歷。(2013-09-23第2期)

李想：合同沒準備好，然后讓我去打印簡歷，在干什么?腦袋進水了?現在問題根本不在這里，你聽我講完！聽我講完！(近乎咆哮，瞪大眼睛)

田寧：干嘛啦？(音量放低，并輕拍李想肩膀，試圖讓其冷靜下來)

提高音量、橫眉立目、肢體接觸等手段分別運用聽覺、視覺和觸覺進行交際，研究發現，在不禮貌話語的發展階段，對話者都曾使用相似的副語言手段加強不禮貌表達效果。例3中，當Ly Toya氣勢洶洶地起身叉腰，暗指Omarossa不懂尊重他人，從防衛性反駁轉向攻擊性反駁，將這場不禮貌交際推向了第一個高潮，甚至逼得Omarossa也使用攻擊性反駁，說出了“我會搞垮你”的狠話，并通過面部表情、語音語調與肢體語言加強不禮貌效果。而當Omarossa也拍案而起，這場言語沖突已變得難以控制。爭執了一段時間后，Ly Toya意識到作為項目負責人，要保證項目的順利開展，開始緩慢坐下，并轉移話題，這場不禮貌交際才避免了沖突升級，轉而逐漸走向尾聲。無獨有偶，例4中的李想也極大地借助副語言表達了不滿情緒。“聽我講完”，平鋪直敘與瞪著對方怒吼，兩種方式的表達效果全然不同：一個可能無關沖突，一個卻將不禮貌表達得淋漓盡致。而田寧則采取放低音量、輕拍肩膀的方式，試圖緩和不禮貌交際。從以上分析可知，在英漢不禮貌交際中，對話者都會根據自身需求，使用或混合使用不同類型的副語言傳達訊息，以達到加強或減弱不禮貌實施效果的交際目的。

四、結論

經過多模態分析可知，平等關系下英漢不禮貌交際存在相似性，驗證了Culpeper不禮貌回應策略框架、社會語境制約交際策略等理論的普遍性。同時，英漢不禮貌交際都是動態發展的過程，交際雙方會交替使用不同的回應策略；除語言因素外，語音語調、面部表情、肢體動作等副語言因素也會對不禮貌交際產生一定的影響，增強或減弱不禮貌表達效果。而對于英漢不禮貌回應策略的不同之處，本文僅對其原因做了可能性分析，造成英漢不禮貌交際差異的歷史文化、哲學思想等因素復雜眾多，要全面了解還有待開展更深入的大樣本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