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祈禱圖》為視窗管窺景教對唐代文化的吸收利用

吳杰

摘要：二十世紀初期，高昌和米蘭地區(qū)的景教寺院中發(fā)現(xiàn)的四幅景教壁畫，是目前所能見到的珍貴的景教壁畫遺存，是學界研究景教的重要資料。本文解讀四幅壁畫之一《祈禱圖》，并將此圖與《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相結(jié)合進行分析，從《祈禱圖》所反映出的景教教義和禮儀、《祈禱圖》中的服飾和化妝元素兩方面來論證景教在唐傳播過程中對唐代文化的吸收利用，認為這促進了景教文化特征和教派規(guī)范的形成，景教與唐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

關鍵字： 《祈禱圖》；景教；教義；禮儀；唐文化

中圖分類號：K242.1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8）09-0076-03

景教是唐朝時沿著絲綢之路傳入中國的羅馬基督教之異端聶斯托里教派。明天啟三年（1623年），《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以下簡稱《景教碑》）出土于長安①。這通碑“其影響，實一時轟動全球”[1]79，為學界深入研究景教提供了更加豐富且寶貴的原始資料。法國漢學家伯希和即指出了此碑的重要性：“中國古基督教之最重要的遺物，就是七八一年所建立、一六二五年所發(fā)現(xiàn)之漢文、敘利亞文的景教碑頌。”[2]88根據(jù)《景教碑》的碑文記錄得知，唐貞觀九年（635年），景教僧阿羅本攜帶其教派經(jīng)書來華傳教，得到唐太宗的支持，景教成為較早傳入中國的為數(shù)不多的異國宗教之一，與襖教、摩尼教并稱為“三夷教”，而在唐朝社會當中，景教最為流行。

從景教遺物來看，除了我國中原地區(qū)僅存的大秦寺塔、《景教碑》以及20世紀初于敦煌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有關景教的經(jīng)文外，1905年夏季，德國探險家阿爾伯特·馮·勒柯克（德文：Albert von Le Coq，1860年—1930年）在新疆高昌地區(qū)的景教寺院發(fā)現(xiàn)了四幅景教壁畫中的兩幅：《圣枝節(jié)圖》和《祈禱圖》。這兩幅壁畫與另外兩幅《禮拜圖》《天使圖》均被盜往國外，《祈禱圖》現(xiàn)藏于德國柏林印度藝術(shù)博物館。

《祈禱圖》被繪于高昌地區(qū)一景教寺院的西廳之南壁，壁畫高約43厘米、寬約21厘米，描繪了一位年齡較輕的女子形象。整幅壁畫背景單一，無復雜點綴。壁畫中女子的頭發(fā)散于背后，身著紅色長外衣，腳踝處可見白色的內(nèi)襯長裙，長裙覆于鞋面上，露出一雙高高翹起的鞋尖。女子雙手合于胸前，有長袖掩蓋。她表情嚴肅，緊閉雙唇，眼神堅定地望向前方，似乎在全神貫注地聽經(jīng)，又似在虔誠地禱告和懺悔。這是一幅描繪景教女教徒的典型壁畫，生動形象地展示了千年前高昌景教流傳的狀態(tài)。

一、《祈禱圖》所反映的景教教義和禮儀對唐代文化的吸收

壁畫中的女子雙手合于胸前，可以理解為多種含義。她似乎在洗耳恭聽經(jīng)文的宣講，又似乎在做禮拜、虔修和祈禱，也很有可能在進行景教的入教儀式，這恰可體現(xiàn)出景教的教義和禮儀。

（一）景教之教義

景教在入華初期，其禮義和規(guī)章制度尚不明確，為了盡早在朝廷和民間樹立其自身形象以便立足于中國，景教教徒們大量吸收唐朝文化以及佛教的相關思想和教義。“救主救贖”是景教的基本教義之一[3]115。《景教碑》寫到：“設三一凈風無言之新教，陶良用于正信，制八鏡之度，練塵成真。啟三常之門，開生滅死。懸景日以破暗府，魔鬼于是乎悉摧。棹慈航以登明宮，含靈于是乎既濟。能事以畢，亭午升真。”意即耶穌降臨人間后，按照上帝的旨意建立教會，向受苦受難的眾人宣講上帝的旨意，為他們帶去福音，用明亮閃耀的太陽擊破黑暗的地獄，從而引領眾人脫離苦海，得到拯救和救贖。

這段碑文所反映的景教教義中，有兩處與佛教有關。第一，開壇宣講佛經(jīng)，是佛教的重要宣傳方式。佛教講經(jīng)活動最早可追溯至東漢末年。晉代釋道安創(chuàng)建僧團制并著有《僧尼軌范》，規(guī)定“所制僧尼軌范，佛法憲章，條為三例：一曰行香上座，上經(jīng)上講之法……”，初步完善了講經(jīng)的章程和制度。講經(jīng)活動至隋唐時期達到鼎盛，佛教各個宗派講經(jīng)活動非常活躍且普遍。據(jù)考證，碑文中“制八鏡之度”即指《新約·馬太福音》中記載的耶穌在山上為眾弟子講述八種福端②，后被基督教奉為教義。景教講經(jīng)始于耶穌，傳入中國后，采納了佛教的開壇講經(jīng)方式。這是一種有效的宣傳手段，使民眾能夠較快地領悟景教教義并使景教得以迅速傳播。第二，佛教的天堂地獄思想有著極為豐富的內(nèi)涵，以“靈魂不滅說”為理論基礎，以輪回、因果、報應為張本。它認為人生在世，苦海無邊，主張生前行好事，死后即升入天堂；生前做盡惡事，死后便會貶入地獄苦海。釋以地獄、惡鬼、畜生為三塗，言人之為惡者必墮此也[4]2113。《景教碑》中的“暗府”即指地獄，“明宮”即指彼岸、天堂。該教認為：人世有諸多的苦難和罪孽，只有虔誠地向上帝祈禱，向往著耶穌基督，他就會代替苦難的眾人承受審判和懲罰。因而《景教碑》中也有記載：“依仁施利，每歲集四寺僧徒，虔事精供，備諸五旬。餒者來而飯之，寒者來而衣之，病者療而起之，死者安而葬之。”意即依據(jù)仁義德愛而布施財帛，每年定期招集景教僧眾，虔敬侍奉供養(yǎng)，為五旬齋戒。使饑腸轆轆之人來到這里可以飽腹，受寒之人來到這里可以穿暖，生病之人來到這里可以得到醫(yī)治，死者也可以得到安葬。這說明景教力圖表明自己像佛教一樣倡導樂善好施、潛心修行，如此，死后便能升入天堂，靈魂得到永寧。如果在人世間做了諸多惡事，劣跡斑斑，死后便會受到上帝的審判，墮入地獄，受盡無窮折磨[5]45。

（二）景教之禮儀

《景教碑》中所體現(xiàn)的景教禮儀，綜合起來可概括為三種：入教儀式、禮拜儀式和虔修儀式。[3]115

壁畫中女子穿戴整齊，神情莊重，唯有一頭長發(fā)散落于背部，與莊重的氛圍不相協(xié)調(diào)。或許她正在進行景教教徒的入教儀式：削頂，簡言之即落發(fā)。漢語中“落發(fā)出家”“落發(fā)為僧”即指佛教的入教儀式之一：削發(fā)。方豪先生指出：“聶派教士之行落發(fā)禮，為公歷502年亞伯拉罕所立”[6]130。《景教碑》記載：“存須所以有外形，削頂所以無內(nèi)情”。三千發(fā)絲代表著俗塵俗緣，受削頂之戒則表明受戒之人遠離世俗紛擾繁雜的決心，一心修行。景教傳入中國后，在初制其儀規(guī)時就吸收利用了佛教的“削發(fā)”儀式，以此來豐富和規(guī)范景教的教派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