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春
[摘 要]對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來說,不管是資本主義制度還是蘇聯的社會主義制度都沒有實現真正的民主。在批判現實民主的同時,他們要么用直接“回歸”馬克思理論的方式來展開對社會主義民主的構想,要么用對社會主義做全新理解的方式來構架民主。然而,學院式的純理論研究和民主在實踐中的異化,最終使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走向烏托邦的困境。
[關鍵詞]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批判
[中圖分類號]B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8)03-0052-06
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不僅包括盧卡奇、葛蘭西和柯爾施等的早期理論,也包括以霍克海默、馬爾庫塞等為主要代表的法拉克福學派,還包括拉克勞、墨菲為代表的激進多元民主理論。20世紀是一個既滿載著輝煌,又背負著艱辛的世紀。為了對發展的社會形勢做出新的解釋和判斷,恢復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生機和活力,在批判資本主義新特征、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和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基礎上,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紛紛提出了自己的主張。如,將民主植入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構想,以及在資本主義民主的基礎上引入革命以及激進多元民主理論。然而“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學院式的純理論研究和民主在實踐中的異化,不僅使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趨向烏托邦,也使這一理論最終走向困境。
一、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之緣起
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思想的出現不僅是當時獨特歷史和社會的產物,更是人們對政治民主現象反思和認識的結果。或者說,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既是對社會主義運動挫折的反映,也是對極權制度和資本主義新變化深入思考的必然結果。
(一)社會主義運動的挫折和新社會運動的興起
20世紀社會主義運動的挫折既包括20年代左右西歐社會主義革命運動的失敗,也包括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人們對戰爭的不滿和社會主義革命在蘇聯的勝利,使社會主義革命運動在西歐迅速蔓延開來。在德國,波羅的海艦隊起義的勝利像一聲春雷傳遍了全國,成了十一月革命的信號。革命的火焰不僅推翻了霍亨索倫王朝,而且成立了巴伐利亞社會主義共和國。然而,正當革命之勢如火如荼發展之時,柏林工人舉行的大罷工卻遭到了社會民主黨政府的鎮壓,巴伐利亞蘇維埃共和國也在艾伯特、謝德曼和諾斯克的武裝干涉下被鎮壓。歐洲革命運動的總體失敗使人們開始質疑十月革命道路的暴力革命是否具有普遍性。在質疑的基礎上,人們意識到暴力革命道路并不適合民主程度較高的西方發達國家,反對把這一道路教條化和模式化。20世紀80年代的人類歷史,既沒有像社會學家在50年代所預示的那樣資本主義將進入一個和諧、富裕的后工業社會,也沒有像蘇聯學者所暢想的那樣社會主義制度將長盛不衰。相反,國際資本主義的來臨和蘇聯社會主義的失敗,一方面使民主退化為跨國公司支配下的程序式民主,另一方面則直接導致了人們對政治的冷漠。
東歐劇變讓西方世界重新獲得對民主的最大解釋權。但是西方工業社會向后工業社會轉變的現實并沒有讓人民認為弊端叢生、死氣沉沉的西方代議制民主就是未來社會民主的唯一的、終極的方案。異化的加深、分裂人的存在、環境污染以及人們對枯燥乏味生活的厭倦,使人們逐漸淡漠傳統意義上的階級和政黨權利政治,而開始向多主題和多主體的群眾抗議政治轉變。如包括生態主義、反權力主義、女權主義和反種族歧視等在內的新社會運動應運而生。新社會運動并不等同于傳統意義上工人的階級斗爭,而是它“天生地帶有了對于傳統的勞工與社會主義運動和政黨的局限性的不滿,帶有一種在滋長著對于工人階級成為劇烈社會改造的主要因素的不信任”[1]。正是因為新社會運動存在著不能被還原為階級和生產邏輯的政治傾向,傳統馬克思的社會主義已無力對其做出解釋,故而以拉克勞、墨菲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才應運而生。
(二)極權制度的建立
20世紀的極權制度一方面是指法西斯主義的極權制度,另一方面則指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法西斯主義宣揚民族仇恨,提倡以暴力和恐怖手段達到目標,主張用強大的國家機器消除階級斗爭和民主的混亂。令人驚奇的是,作為民主的對立面,并對民主造成巨大危害的法西斯主義—兩次世紀大戰的實施者,竟然是通過民主的程序上臺的。這對一直深信西方民主優越性的西方理論家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法西斯主義不僅危及西方資本主義文明,而且對20世紀的整個文明也有著巨大的破壞。為此,如何對這一事實和現象做出理論的思考和辨別就成為擺在西方馬克思主義者面前的重要理論命題。與此同時,隨著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日趨穩定與斯大林的當政,極權主義的蘇聯模式也逐步明晰化。客觀地說,蘇聯的社會主義民主確實有著超越資本主義民主的不可比擬的優越性,但是這種民主與列寧原初進行社會主義革命時的民主和馬克思恩格斯所設想的社會主義民主的巨大差異也越來越明顯。對西方馬克思主義而言,蘇聯模式與其說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的民主,毋寧說它是極權主義社會的一個變種。為此,以馬克思主義自居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如何不逃避現實和理論的挑戰,對另一種極權制度—蘇聯模式的民主做出合理的認識和理解,以及認真研究這一民主同馬克思主義民主之間的關系被提到日程上來。
(三)資本主義的新變化
20世紀是多災多難的世紀。兩次世界大戰不僅中斷了社會文明的進程,也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災難。然而歷史的腳步并沒有就此卻步,兩次世界大戰之后,資本主義國家在痛定思痛、反思過去的基礎上,面對戰爭的創傷積極調整政策,又開始了大踏步的進程。如果說,一戰后資本主義國家政策的調整使國家資本主義的壟斷特征愈益明顯,那么,二戰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則讓資本主義插上了騰飛的翅膀。眾所周知,20世紀 50年代以來,信息技術革命給生產力帶來飛速發展的同時,也使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生活和階級結構發生了重大改變。工人階級的知識化、白領化和勞動條件的改善,以及資本主義發展的空間和新活力等不僅引起了人們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關于資本主義制度腐朽和滅亡的質疑,而且對上層建筑的政治民主也開始重新思考。在思考之余,人們發現當代資本主義在經濟上的每一次進步,并沒有帶來相應的民主進步,而是相反。正因為如此,探尋如何在一個經濟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推進民主的不斷進步就成了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研究的重要內容。
二、對現實民主制度的批判和對傳統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解構
伴隨著蘇聯面紗的揭開與資本主義民主虛假性、欺騙性的日趨明顯,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開始把對蘇聯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民主的批判作為己任,在批判現實民主制度的基礎上,試圖超越和解構傳統的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
(一)對蘇聯社會主義制度的批判
十月革命后,盧卡奇、葛蘭西、科爾施等人敏銳地察覺到蘇聯開始出現中央集權和專制的社會主義危機,并逐漸意識到,蘇聯模式既不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唯一道路,也不是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理想模式。認為蘇聯模式不能保證真正民主的實現。繼盧卡奇、葛蘭西等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之后的法蘭克福學派,認為蘇聯高度集中的“極權主義”是違背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民主原則的。對法蘭克福學派來說,按照馬克思的國家消亡觀點,社會主義國家應是其職能逐漸減弱,并日趨消亡的國家,但是蘇聯無論就其國家的政治職能還是經濟職能,都是在不斷被強化。伴隨國家權力的強化,一個管理國家且享有國家權力的官僚階層形成。人民在官僚階層的統治下失去了民主和自由的權利。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同發達資本主義日趨把人和社會絕對“一體化”,從根本上踐踏個人權利,使人的個性衰退相比,斯大林主義則以集體利益的更高利益的名義把個性淹沒在社會或人民中。梅勞·龐蒂說,“迄今為止,革命注重的是中央的英明、計劃的有效和勞動者的紀律性,而不是國際和自由無產階級力量的增長,……中央已不再去發掘世界和蘇聯的無產階級的革命潛力,不再隨著歷史的發展闡述歷史的方向,不再領導歷史的自發過程。”[2]
(二)對資產階級民主制度的批判
盧卡奇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商品關系對人的支配作用不是減弱而是加強了,物化不僅沒有被克服,反而包括人的關系在內的一切都被物化了。換句話說,發達資本主義生產力的增長和由此帶來的物的世界的膨脹,不僅沒有促進工人階級革命民主意識的增加,反而使無產階級越來越喪失了對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批判力與改造力,從而對無產階級革命表現得麻木與冷漠。在法蘭克福學派看來,盧卡奇意義上的物化幾乎遍及壟斷資本主義的各個方面,不僅生產領域對意識有著重要影響,而且消費領域也對人的意識和行為有著不可忽略的影響。法蘭克福學派指認,發達工業社會為了使生產乃至整個社會繼續下去,必須使產品得到消費,而為了保障消費渠道的暢通,就必須制造“虛假需要”以實現強迫性的消費。按照這個邏輯,人們不是根據自己的需求來消費,而是“人們似乎是為商品而生活。小轎車、高清晰度的傳真裝置、錯層式家庭住宅以及廚房設備成了人們生活的靈魂”[3]。這樣一來,在幾乎機械式的反應和模仿式的消費中,個人被發達工業社會同化了,個人同整個資本主義社會越來越一體化。法蘭克福學派鞭辟入里地分析到,科學技術的成果使資產階級的統治更加符合科學的要求,而人的不自由和被統治則以服從技術機制的形式變成“合理”的了。簡單說,“從表面上看,資本主義的工業文明已為個人的理想自由和言論自由創造了更理想的環境,人們有了充分表達自己思想的先進工具,如廣播、電視……但是,由于現代化的宣傳工具如電影、電視的廣泛使用,社會意識形態對人心的控制已達到了全面的統治和操縱……人們的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也因此而喪失了”[4]。換而言之,表面看似平等的資本主義社會只是一種個人同社會“一體化”的外在形式,其實質是真正的不平等,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富人和窮人直接的不平等并沒有消失,在這種“一體化”中,個人只能模仿外界,再也不能對所處社會提出抗議,人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個性,而且連“自由”和“民主”也都成了空話。
(三)對傳統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解構
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突然爆發和社會主義運動的曲折使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思考現實變化的同時,意識到馬克思理論的干癟和無生機,并且使有些領域陷入停頓,甚至走進死胡同。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和法蘭克福學派都反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當代的拉克勞和墨菲甚至走得更遠。他們認為馬克思主義有著無法克服的缺陷,已經不適應后工業社會的發展,為此試圖解構并超越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拉、墨站在后現代主義的立場,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關于生產力和階級的核心概念作為本質論和還原論加以批判和解構。拉、墨認為,“對于馬克思主義,生產力的發展在歷史向社會主義進化中起至關重要的作用……假如歷史具有重要意義和合理的基礎,應該歸于生產力發展的一般規律。因此,經濟可以被理解為獨立于人類活動發揮作用的客觀現象。”[5]85-86這里,拉、墨把經濟決定論稱作“本質主義的最后堡壘”。他們認為,一方面,把經濟理解為一種自我規定和不受政治等其他外在干預的機制,從而把復雜社會歷史歸結為或還原為生產力的本質論的觀點是不正確的。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把人類社會的發展歸結為生產力的作用的論斷實質是一種簡單技術決定論,而這種決定論正是后現代主義理論家所批判的。為此,拉、墨堅持必須摧毀經濟主義這個堡壘,否定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以及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基本矛盾決定社會發展的觀點。拉、墨不但認為生產力概念是本質論的,而且認為歷史唯物論的階級觀念也是本質論和還原論的。這樣一來,拉、墨以后現代主義所主張的政治認同為基礎的身份概念代替了階級概念,以身份政治解構了以客觀利益為基礎的階級政治,從而瓦解了科學社會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根基。
三、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的建構
盡管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現實民主失去了信心,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放棄了對民主的追求。換而言之,他們對民主的研究并沒有停留在批判資本主義和蘇聯民主,而是通過對當代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更隱蔽地損害人民民主權利的方式的系統研究,試圖找到如何適應變化的時代,推動民主不斷發展的新途徑。他們要么用直接“回歸”馬克思理論的方式來展開對社會主義民主的構想,要么用對社會主義做全新理解的方式來構架民主。
(一)將民主植入社會主義政治制度的構想
由于看到了蘇聯社會主義制度與民主的脫節,盧卡奇和霍克海默極力主張將民主植入社會主義政治制度中。從歷史與階級意識理論出發,盧卡奇提出用民主方式喚醒和提升無產階級階級意識,建立一種新的社會主義制度,從而保證民主的實現。盧卡奇把無產階級階級意識作為其民主理論的核心內容。盧卡奇指出,“革命的命運(以及與此相關聯的是人類的命運)要取決于無產階級在意識形態上的成熟程度,即取決于它的階級意識”[6]。在盧卡奇看來,社會主義民主就是充分發揮人的自覺能動性和他們在政治、經濟活動和日常生活中的參與性,是人們政治活動和日常生活的融合。盧卡奇指出,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現實制度的失敗,我們必須開創新的社會主義民主化的途徑,而理想的社會主義民主應當既是一種比西方議會制度更先進、為資本所無法駕馭的社會主義政治制度[7],也是一種民主和社會主義相結合的人民民主專制制度。用盧卡奇自己的話來說,“社會主義民主—把人看作一種能動的創造物,這是人的類存在的真實性質,由于他在日常實踐中必定是能動的,這種實踐把人類的勞動對象化,把客觀的產品變成由人自己自覺地創造并履行人的有目的活動的對象。社會主義民主是允許客觀性的政治體制,它并不違背客觀性的固有規律,而成為自覺能動的人在有目的的設計中的一種工具。”[8]與盧卡奇的研究視角不同,霍克海默則從自發、漸進的革命方式出發,堅持“工人委員會”是擺脫獨裁專制的唯一出路。霍克海默強調,要實現持久可靠的民主,必須首先從制度上破除統治階級的意志,清除極權主義產生的可能。霍克海默對這種自發性組織充滿了樂觀,他興奮地指出,“廢除特權以后,由一個階級或一個黨實行的管理作用將被無產階級的民主形式所取代,這種民主形式能阻止管理因素上升為權力……在新的社會中,公民們那不可妥協的獨立性將使管理擺脫壓迫的性質”[9]。
(二)在資本主義民主的基礎上引入革命
葛蘭西、科爾施、馬爾庫塞和弗洛姆等主張在資本主義民主的基礎上引入革命。葛蘭西認為同俄國國情不同,西歐發達國家經過長期的經營和積累不僅形成了經濟基礎、上層建筑和思想意識的完整體系,而且形成了濃厚的民主傳統。無產階級革命要取得成功,應當在繼承民主傳統的基礎上,通過占領文化陣地和取得領導權的長期準備之后,對資產階級政權發動最后暴力突擊。葛蘭西和科爾施指出,無產階級的任務不僅是要摧毀資產階級國家機器,更重要的是建立一個民主的社會制度。“工廠委員會”作為民主的組織不僅能解放生產力,提高工人的技術和管理水平,而且更有利于培養和發揚無產階級從具體的集體勞動和經驗中吸取新的社會民主意識。葛蘭西強調,“工廠委員會是無產階級國家的雛形。無產階級國家所面臨的一切問題也將是工廠委員會所面臨的問題”[10]。科爾施則篤定地認為,在革命基礎上,只有把社會建設成為委員會制度的社會,才能避免社會主義社會的深刻矛盾和沖突。針對發達資本主義社會個人無民主自由的現象,馬爾庫塞提出了“總體革命”的主張。他指出要在發達工業社會中發展民主,必須首先進行一場本能結構的革命,即心理的革命,也就是解放人的性欲并使之升華的革命。馬爾庫塞把本能革命看作比政治革命更重要的解放人的手段,這種革命不僅能改變人的需要、意識和情感,甚至也能改變人的價值觀念。弗洛姆在倡導自發性健康性格的基礎上,呼吁民主的、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才是人類社會的真正理想。
(三)新霸權式的激進多元民主理論
蘇聯社會主義失敗后,激進民主理論在去除資本主義、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基礎上,直接構建理想的民主理論。激進多元民主理論的代表拉克勞和墨菲試圖以多元主體身份的中性概念來重新規劃社會主義事業。他們一方面否認社會主義和民主存在先在的等同關系,另一方面又認為主體中心化的資本主義民主的實質則是對民主的壓抑。他們對社會主義目標進行了重新界定,“我們的目的是將社會主義諸目標再一次納入多元民主的框架之中,并堅持認為必須使這些目標與政治自由主義制度結合成一個有機整體”[11]。這樣一來,社會主義不是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治體制,而是一種實現新的“霸權”的自由體。新霸權在階級解構的基礎上,強調了不同身份的多元社會主義主體對工人階級的取代。或者說,被馬克思主義視為社會主義革命主力軍的無產階級不再是革命的執行者,代替他們的將是認同社會主義話語的工人、農民或者生態主義者和女權主義者等等。在拉、墨看來,是否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并不取決于他的階級地位,而是取決于其對社會主義話語的認同。雖然反對資本主義的斗爭仍是民主革命的一部分,但是這一革命和社會主義并不具有必然的關聯性,“社會主義的要求應該被看作民主革命的一種內在要素”[5]173。拉、墨認為,對抗和沖突的存在使社會不再是完全固定的空間,政治也不再是由必然因素決定的特權領域,它們都是一種實踐鏈接。拉、墨意義上的實踐連接并不是某種必然的活動,而是建立在偶然邏輯基礎上的各種不同斗爭之間通過話語實踐所建構的一種關聯。簡單地說,領導權就是建立在偶然性基礎上的鏈接實踐或活動,它沒有必然的承襲關系,不是優先決定的。
四、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與實踐的困境
盡管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在批判的語境中堅持對民主的追求,開拓出民主理論新的生發點,但是民主理論的烏托邦構想和實踐中的異化又使這一民主走向不可避免的困境。
(一)民主理論的烏托邦
應該承認,風云變幻、跌宕起伏的20世紀在促進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發展的同時也讓民主理論研究陷入了困境。一方面,冷戰的結束使以蘇聯為批判目標的民主理論失去研究對象,從而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另一方面,民主理論無論是對資本主義社會民主還是社會主義極權的批判都有一種空泛性和烏托邦色彩的籠統特征。從堅持革命集體主體和階級斗爭理論、深信資本主義制度最終會崩潰的盧卡奇、葛蘭西和科爾施,到拒絕資本主義社會的一切,主張對現行制度進行斗爭的法蘭克福學派,再到反本質主義,向往一種替代性社會主義民主理念的拉克勞、墨菲,他們雖然打著馬克思主義的旗號,卻既不參加黨派活動,也不建立馬克思主義的政黨或組織。同任何群眾運動相比,他們則更趨向于學院式的純理論研究。雖然葛蘭西、科爾施的“工廠委員會”、馬爾庫塞的“總體革命”、霍克海默的“工人委員會”和拉、墨的霸權民主構建了民主社會的美好,但是這些理論沒有對如何實現美好社會提出可行的實施方案和具體路徑。借用薩托利的話說,這些理論就是建構上熱情有余,但又知識不足的民主理論[12]。或者說,他們的理論空想成分總是大于現實中的可操作性,對現實的批判和顛覆很大程度上也僅僅是停留在言說的層面。從盧卡奇到拉、墨的民主理論雖然反映了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現實政治的關注,但是人道主義和人性的觀點都或多或少地滲入這些理論之中。且不說,馬爾庫塞的“總體革命”不僅包括政權革命、經濟革命,同時包括文化革命和人的心理革命,單是弗洛伊德主義的賴希和弗洛姆的人道民主的社會主義構想,就已經把人道主義和人性彰顯得無以復加。雖然他們倡導現實的變革和革命,但是由于過多注重了人性的改變,從而忽略了根本制度的革命和廢除。這樣一來,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理論就把人性的需要看成是歷史的動力,從而徹底否定了歷史唯物主義。西方理論家不回避現實,卻不主動甚至不愿意把自己的理論付諸實踐,“他們實際上是在書齋里,用他們特有的語言和方式曲折地反映著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13]。
(二)民主實踐的異化
民主的原意是人民主權和人民當家做主。更準確地說,是全體人民直接參與國家管理是民主制的原型。然而,進入20世紀以來,隨著部分思想家認為這種過于強調人民意愿的民主是不可能實現,繼而把民主看成是通過競爭人民的選票而獲得政治決定權利的政治方法,民主就在現實的運用中逐漸被異化了。正如熊彼特所說,當代“民主不是,也不能意味著任何明顯意義上的‘人民的統治,民主僅僅意味著人民有機會接受或拒絕將統治他們的人。但由于人民也可以用完全不民主的方式來決定誰做領導人,我們必須再加上另一個標準以收窄我們對民主的定義,即候選人自由競爭人民的選票”[14]。
總的來說,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做的更多是“破”,即批判社會制度對民主的損害,而對于如何在現實政治中構建民主制度的“立”卻做的很少。任何一種理論研究的目的不在于批判中的“破”或不切實際的設想,更關鍵的是最終要回到實踐,并對現實社會發生切實的影響。為此,民主理論研究的困境一方面證明了西方馬克思主義民主的無力和過時,另一方面也從側面佐證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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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