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偉
改善實體經濟和壓降金融杠桿本質上都屬“政府出清”,與此相對應的則是“市場出清”,宏觀調控的“不可能三角”可以簡化為穩定增長和市場出清之間無法兼顧的“二元悖論”。
在國際經濟學當中,有一個著名的“不可能三角”,即政府不太可能同時兼顧貨幣政策獨立性、資本管制和固定匯率制這三個目標,只能三者取其二,這通常被稱為“蒙代爾三角”或“克魯格曼三角”,或者說,從政策可置信和可持續角度觀察,我們只能選擇角端解,難以選擇中間解。
新近有研究者指出,考慮到國際金融周期,傳統的“不可能三角”將被“二元悖論”所取代,即無論選擇怎樣的匯率制度,一國央行不可能兼顧貨幣政策獨立性和有效的資本管制。
盡管如此,在真實的金融世界中,新興國家的央行總是試圖在“不可能三角”中選擇一些中間地帶,例如一定程度的匯率彈性和資本管制,以換取相當程度的貨幣政策獨立性。這種“中間解”在危機來襲時往往會迅速滑向“角端解”,新近新興市場的貨幣動蕩顯示,幾乎所有危機中的央行最終都選擇了貨幣政策獨立性和資本管制,而不得不放棄匯率。當然,根據“二元悖論”,在開放經濟下,央行同時選擇這兩項也是不太可能的,最終一國會被迫考慮,它是暫時和國際經濟脫鉤以自保,還是在貨幣政策獨立性和資本管制中再被迫二選一。
同樣地,在宏觀經濟中,我們觀察到類似現象,也許中國經濟面臨著其獨特的“不可能三角”,在穩定經濟增長,改善實體經濟和壓降金融杠桿這三個目標中,有可能難以完全兼顧,而只能三選其二。這局限了可行的政策搭配,大約有三種搭配。
搭配一:如果選擇穩定經濟增長和改善實體經濟,那么相對寬松的貨幣政策、不過分嚴厲的監管政策也許是必要的。此時金融機構需要補充資本、提高風險容忍度,降低盈利預期,以多種手段收納實體經濟造成的不良資產,增強對穩增長、穩實體的服務能力。金融體系將守住不爆發系統性風險的底線,等待穿越經濟周期的未來可能性。
搭配二:如果選擇穩定經濟增長和壓降金融杠桿,那么實體經濟可能面臨更嚴峻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壓力。小散亂污企業的加速退出和行業集中度的提高會顯得明朗,傳統經濟的下沉會更迫切地需要新經濟來填補空白,第二產業的困頓也會給第三產業帶來機會。但無論如何,隨著生產制造環節的規模擴張和利潤率縮減,制造業向上游的創新研發和下游的終端銷售網絡擴張可能是難免的;經濟增長向消費驅動轉型也勢所難免。
搭配三:如果選擇改善實體經濟和壓降金融杠桿,那么將經濟增長維持在穩定區間的困難會加大。改善實體意味著艱難的結構升級,壓降杠桿意味著金融順周期出清,而不是逆周期承托。
在真實的宏觀調控中,和央行總是試圖突破“不可能三角”制約一樣,宏觀調控也會嘗試尋找一些“中間解”,從而導致調控走走停停,甚至有所反復?;蛘哒f,穩增長將被界定為一個較寬的區間值,保實體可能會兼顧轉型升級,去杠桿也階段性地不排斥穩杠桿,并強調貨幣松緊有度地精確滴灌。盡管如此,中間解仍然會受“不可能三角”的制約而有明顯倚重。例如在過去的12個季度,中國經濟穩定在6.7%-6.9%這個平臺,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盈利有所改善,這是政策重點。而金融體系則以確保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為底線,金融系統會經歷穿越周期的漫長煎熬。
我們預計,中國經濟的“不可能三角”盡管意味著宏觀調控可能會選擇中間解,以時間換取空間,而不走激烈的市場出清之路。但如果遇到外部危機沖擊時,中間解也會被角端解迅速取代。
觀察1998年東亞危機、2008年次貸危機時中國的危機應對之策,實際上是在“不可能三角”中,究竟選擇了哪兩項?毫無疑問地,是穩增長和保實體,金融體系將暫時承接巨大風險。
東亞危機時,中國穩增長的區間是7%-8%,而后有國企“三年脫困”的努力,期間金融體系付出了沉重代價,始于2003年的、長達10年的經濟景氣周期,給“銀行股改”帶來了機遇。次貸危機時,穩增長和保實體的標志是巨大的經濟刺激計劃,金融體系在此后迅速膨脹,影子銀行和互聯網金融泡沫至今未完全撇清,導致了所謂“三期疊加”。
厘清現實,目前五大國有銀行給出了上半年的財務表現,盈利有4%-6%的增長,不良資產率均呈下降之勢,這和“不可能三角”給出的預判存在偏差。在不可能三角的約束下,政府輔助甚至替代市場出清,會導致人們對相關宏觀經濟數據存疑,較好的數據總是和強化的干預相互自我增強的。
前瞻未來,國際經濟和金融的不確定性,在隨后兩年有增無減,“不可能三角”給出的政策前瞻也很明朗:如果遭遇外部嚴峻沖擊,那么,宏觀調控仍將選擇穩增長、保實體,金融體系可以做什么?去杠桿必先穩杠桿,為金融體系補充資本、降低盈利預期,提高風險容忍度,貨幣松緊有度和逆周期監管是必須的標配,而底線則是以國家信用堅守不發生系統性風險。
推演一下,中國宏觀調控的“不可能三角”是否有可能進一步簡化為“二元悖論”?
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改善實體經濟和壓降金融杠桿本質上都屬“政府出清”,與此相對應的則是“市場出清”,宏觀調控的“不可能三角”可以簡化為穩定增長和市場出清之間無法兼顧的“二元悖論”。如果一國對政府干預和產業政策持有強烈信心,那么它會認為穩增長中的“政府出清”痛苦更小,社會經濟振蕩更可控,成功幾率更高。如果一國清楚它面對穩定增長和市場出清的“二元悖論”時別無選擇,那么市場出清是遲早將遭遇的結局,政府熨平經濟周期的努力很可能是昂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