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
1924年,晚清皇室將一套重達萬斤的黃金編鐘典賣出宮,國寶從此流落民間。有人曾在前門外的一座洋樓里見過這套金編鐘,后來金編鐘又在天津的一棟銀行大樓里出現,之后便神秘消失了。此后的數十年間,眾多軍閥、政客對金編鐘垂涎三尺并四處打探,但都搜尋無果。是誰在暗中保護金編鐘?金編鐘又是如何屢次脫險重回故宮的?
王朝沒落,典賣出宮
公元1790年,清乾隆帝八十大壽,他效仿康熙帝在六十歲生日時鑄造金編鐘的做法,下令打造一套更大的金編鐘。
這套金編鐘的鑄造工藝極為復雜,它由五百多千克重的黃金鑄造而成,每個編鐘的背后都有“乾隆五十五年造”的印記。更令人稱奇的是,與銅編鐘以大小來定音不同,這套金編鐘的十六只編鐘大小一致,是靠鐘壁的厚薄不同來定音的,整套金編鐘發出的聲音和諧清脆,令人陶醉。
1922年,末代皇帝溥儀大婚,金編鐘最后一次在皇宮盛典上被敲響。那時,大清皇室早已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只能靠大量典賣宮中的金銀財寶維持。故宮院刊曾刊登過一篇文章,詳細記述了金編鐘被典賣的情況:“民國十三年四月,溥儀的岳父與北京鹽業銀行簽了一份抵押合同,抵押的有金編鐘、金冊等件,其中金編鐘抵押四十萬元,金冊等抵押四十萬元,期限一年,月息一分。”
流落天津,藏身庫房
北京前門附近有一條叫西河沿的街巷,街口不遠處的洋樓就是當年的鹽業銀行所在地。
溥儀典當了金編鐘等財寶后,鹽業銀行立刻將這筆賬目勾銷,金編鐘搖身一變成了銀行的賬外資產。為安全起見,鹽業銀行將金編鐘轉移到北京東交民巷一處不為人知的外商銀行倉庫里藏匿起來。
當時,占據北京的軍閥張作霖曾四處打探金編鐘的下落,后來閻錫山率晉綏軍占領北京時,也曾派人到處尋找金編鐘,各路軍閥、政客對國寶金編鐘勢在必得。
1931年“九一八”事變,東北三省被日本人占領,鹽業銀行的高層開始為手中的這批財寶擔憂。他們秘密開會,決定將金編鐘等故宮珍寶轉移到位于天津法租界內的鹽業銀行天津分行,轉移工作由時任鹽業銀行副總經理兼鹽業銀行天津分行經理的陳亦侯負責。
如今坐落在天津市赤峰道12號的大樓就是當年位于法租界的鹽業銀行天津分行,這座洋樓高大氣派,內部還有著一個迷宮般的地下庫房,庫房內建有帶夾層的暗室,這里就是當年金編鐘的藏身之地。
情況危急,是留是毀
1937年7月30日,日本軍隊占領了除英、法、意三國租界外的天津市區,日本領事館得知金編鐘的消息后很快就找上門來。
據陳亦侯之子陳驤龍回憶,當時天津的一個日本副領事來拜訪陳亦侯,沒過幾天,陳亦侯又被邀請去與日本領事共餐。種種跡象表明,日本人已經探聽到了金編鐘的消息。情況十分危險,金編鐘是留下還是轉移?陳亦侯左思右想,最后決定派一名銀行職員去西安,從西安給身在重慶總行的總經理吳鼎昌發電報,請示金編鐘如何處理。電報從西安用銀行密碼發往上海,再由上海經由香港發往重慶,最后轉到了吳鼎昌手上。一個月后,一封回電循原路輾轉回到了天津鹽業銀行,這封歷時一個月收到的回電上只有一個字:“毀。”這意味著要把金編鐘回爐化成金條,如此一來,稀世國寶將毀于一旦。
密室夜談,托付重任
陳亦侯接到電報后先是震驚,繼而憤怒地說:“世界上的銅都不是每一塊皆敲得響的,何況金子!金編鐘是樂器啊,是能敲出樂曲來的!”他拿定主意,決心繼續保護金編鐘,哪怕要承擔巨大的風險。
如此一來,金編鐘在鹽業銀行是藏不住了,必須轉移,此時陳亦侯想到了一個人——四行儲蓄會的經理胡仲文。
胡仲文出生在江蘇淮安,是南開大學招收的第一屆學生,也是周恩來的同學,周恩來的進步思想和南開校長張伯苓的愛國主義教育影響了他一生。
陳亦侯信任胡仲文的為人,心中也已盤算好了金編鐘的藏身之地,那就是四行儲蓄會的地下庫房——那棟樓的經理室中有個側門,通往一間小休息室,休息室里還有一扇小門,打開后是一處封閉的轉梯,直通地下的一處密室,那里無疑是藏金編鐘的理想之地。
夜幕下,陳亦侯來到胡仲文家中,兩位老友促膝而談。陳亦侯把金編鐘一事如實相告,并將金編鐘轉移到四行儲蓄會的想法和盤托出,胡仲文慨然應允。兩位老友都知道,他們這樣做是把彼此的身家性命交托到了對方手上。
在一個萬籟俱寂的晚上,陳亦侯和司機把裝有金編鐘的木箱放到了車上,然后親自押著車駛入夜幕中。從法租界的鹽業銀行到相鄰的英租界的四行儲蓄會只有大約三百米的距離,但一貫辦事謹慎的陳亦侯為了掩人耳目,讓司機沿著法租界的邊緣繞行了二十多千米才開到四行儲蓄會。在四行儲蓄會樓前,胡仲文和一個可靠工友早已等候在那里,四人一起將金編鐘安放在了轉梯下面的庫房里。接著,陳亦侯借口時局不好跟開灤礦務局要了一批煤,堆放在四行儲蓄會的庫房里。
險象環生,守口如瓶
1941年底,日軍偷襲珍珠港,駐天津的日軍先后占領了英、法、意租界,陳亦侯預感到的危險變為了現實。日本人邀請他去憲兵隊參觀,與此同時,日軍派出大批軍警來到鹽業銀行,以尋找適合防空的地下室為名,徑直到鹽業銀行的地下庫房搜查,他們不僅對庫房內的物品進行了搜查,還對庫房的墻壁進行了仔細檢查,并發現了庫房的暗室。幸好金編鐘早已轉移,日本人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好把陳亦侯放了。
1945年,中國人民取得了抗日戰爭的全面勝利。以抗日功臣自居的國民黨政府馬上向全國各大城市派出軍隊,同時到占領區劫收錢財。此時,孔祥熙就任財政總長,他剛到天津便派隨行的秘書去拜訪陳亦侯,并向陳亦侯探詢金編鐘的下落,陳亦侯大怒,說:“這件事你去問吳鼎昌!”秘書不敢去問,此事便不了了之。
1945年底,軍統局局長戴笠來到天津,在睦南道的一棟小樓里策劃恢復重建天津的特務組織,同時探查金編鐘的下落,最后找到了陳亦侯。據陳亦侯妻子回憶,當時戴笠問陳亦侯金編鐘的下落,陳亦侯說:“我沒有。”戴笠問:“你擱在哪兒了?”陳亦侯說:“我能擱在哪兒?你去找吧。”大家都傳說陳亦侯把金編鐘藏在地窖里,于是戴笠去搜,卻什么也沒搜到。
1946年,戴笠又一次來到天津。此時有人遞上一封誣告信稱陳亦侯是漢奸,家中藏有敵產金編鐘。戴笠將此信交給了天津警察局局長李漢元,讓他去抓陳亦侯。
陳亦侯為何不把金編鐘交給國民黨政府,而李漢元又為什么沒有抓陳亦侯呢?原來,在抵押給鹽業銀行的這批珍寶里,有冊封皇后用的純金金冊,這些金冊在流轉的過程中被一些人化成了金條。金編鐘交出去會不會也難逃被化成金條的命運?陳亦侯心里沒底,而陳亦侯是李漢元的救命恩人,所以李漢元沒有去抓他。
1946年3月17日,戴笠乘坐的飛機撞山失事,葬身火海,此事后來也就再無人過問,金編鐘由此又逃過一劫。
抗日戰爭勝利后,國民黨的劫收大員到了天津,曾經宣布凡是舉報隱藏的金銀財寶的,找到財寶后可以獲得相當于其價值70%的獎金。陳亦侯曾說:“如果當時和他一起藏金編鐘的司機楊蘭波和工友徐祥舉報的話,他們一夜之間就可以成為百萬富翁,但他們都沒有這樣做,令人欽佩。”
曙光初照,國寶回歸
1949年1月14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天津,新中國成立后,天津市成立了人民政府,同時成立了軍管會。1月18日,胡仲文將金編鐘連同故宮珍寶清單一同交到了軍管會金融管理處。
在胡仲文交給軍管會金融管理處的故宮珍寶清單上,金編鐘列在首頁,上面詳細記載著每只金編鐘的重量。當年典賣出宮的珍寶共有四千多件,其中有兩千余件在顛沛流離中遺失或被賣到國外,而金編鐘在陳亦侯和胡仲文的保護下得以平安地回到了故宮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