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華 張瑩
摘要:全球氣候治理對于氣候風險的認識一直在不斷發展。國際氣候談判啟動伊始,主導力量呼吁各國根據“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積極進行溫室氣體減排,致力于防止出現難以預料但影響巨大的 “黑天鵝”式的氣候災害。而當前各國減排力度與全球溫控目標仍存在明顯的差距,人類社會極有可能面臨的大概率、影響大的“灰犀牛”式的氣候風險。中國曾多次面臨極端氣候事件,但在新中國成立之后陸續建設的各類基礎設施,提升了全社會應對自然災害和氣候災害的能力及水平。從國際社會輸入國內的對全球性氣候變化的認知,強化了中國對災變性氣候“黑天鵝”事件的防范意識。隨著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推進,氣候變化可能導致的自然災害成為嚴重威脅中國可持續發展的“灰犀牛”風險。在這種認識轉變的背景下,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進程,經歷了災害防范、科學參與、權益維護、發展協同和貢獻引領5個階段。中國氣候戰略轉型的主要原因在于化石能源燃燒所排放的二氧化碳總量的快速攀升、經濟發展水平和能力的增強,以及中國生態環境面臨的嚴峻壓力。面對全球性的氣候變化問題,中國不僅從自身情況出發去積極應對,也在為全球安全做出貢獻。當前,國內深化推進生態文明建設,對氣候變化的態度已經轉為主動積極去迎戰具有“灰犀牛”屬性的氣候變化風險。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戰略,已經轉變為強化國內行動完善中國特色的“中國方案”,在國際主動引領國際氣候進程,迎戰威脅人類未來的氣候風險。
關鍵詞 :中國;氣候變化;戰略轉型;黑天鵝;灰犀牛
中圖分類號:X32;D8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18)10-0001-08 DOI:10.12062/cpre.20180508
歷史上的極端氣候事件曾使中國災難深重。新中國成立后,大規模高強度的水利基礎設施建設,極大地提升了全社會應對自然災害的能力和水平。改革開放后,從國際社會輸入的全球氣候變化認知,進一步強化了全社會對災變性的“黑天鵝”事件的防范意識。隨著中國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推進,以全球地表溫度升高為特征的氣候變化,正以人類可以感知的方式持續進行,不僅對全球氣候安全構成嚴峻挑戰,也成為嚴重威脅中國可持續發展的“灰犀牛”。
“黑天鵝”和“灰犀牛”最初是經濟學家提出用于刻畫金融系統性風險的兩個隱喻。“黑天鵝”一般指難以預測,發生具有意外性,但會產生重大負面影響的事件。除了其意外性和所產生的結果非常極端之外,黑天鵝事件還有一個重要的特點,雖然它具有意外性,但人的本性促使我們在事后為它的發生編造理由,并且或多或少認為它是可解釋和可預測的。不同于黑天鵝風險,“灰犀牛”一般是指概率大且影響巨大的潛在風險,在出現一系列警示信號和跡象之后可能發生的大概率事件。在學者對這兩個術語進行了詳細而形象的解釋后,這兩種不同的風險逐漸成為普通人容易理解的概念,其運用范圍也逐漸從金融領域延伸開來,用于刻畫和警示不同類型的危機。
氣候變化帶來的影響會對人類社會的發展和生存造成威脅,觸及農業和糧食安全、水資源安全、能源安全、生態安全等多個領域。積極應對氣候變化,防止出現災難性后果已經成為各國經濟和社會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全球氣候治理對于氣候風險的認識也在不斷發展。國際氣候談判啟動伊始,主導力量呼吁各國根據“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積極進行溫室氣體減排,旨在防止全球溫升趨勢的持續導致出現“黑天鵝”式的氣候災害。2015年底,在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框架公約下締結的《巴黎協定》,規定在21世紀內將全球溫升幅度限制在2℃以內,并進一步設定了更為雄心勃勃的1.5℃溫控目標。然而根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發布的《2017年排放差距報告:聯合國環境署綜合報告》顯示,即使所有的國家自主貢獻(NDC)得以完全履行,也僅能完成2030年溫控目標所需減排量的1/3,到2100年,全球仍極有可能升溫3℃以上[1]。這也意味著,出現極端氣候災害的風險將不僅僅是概率極小的“黑天鵝”事件,人類社會將極有可能面臨發生概率提高的“灰犀牛”式的氣候風險。
隨著針對氣候風險認識的發展,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抉擇與轉型,也從防范性的被動參與,轉向迎戰性的積極行動,成為生態文明建設的有效手段。引領巴黎協定目標的落實進程,體現了中國對于氣候風險認識的轉變,更展示出了中國保護全球生態安全的責任擔當,是新時代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選擇。
1 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認知深化與行動進程階段劃分
始于1970年代末改革開放之初,氣候變化議題在中國首先是作為一個科學問題引起關注,隨后中國將其納入環境與發展的國際政治議程,并開始參與到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國際進程。在戰略認知與行動進程上,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中國在1980年代從視氣候變異為氣候變化,重在防范極端氣候的“黑天鵝”事件,到認識氣候變化的真正內涵而參與全球氣候治理進程;進而不斷深化認知進程,從1990年代初期的擔負道義責任的被動參與者,到1990年代后期成為一支維護氣候公正權益的發展中國家集團的中堅力量;再到2010年代轉型發展成為為全球生態安全做出貢獻的全球氣候行動引領者,積極應對氣候變化,迎戰氣候變化產生的“灰犀牛”風險。因而,在認知深化的進程中,中國的應對行動大致可以劃分為五個階段,具體為災害防范、科學參與、權益維護、發展協同和貢獻引領。
1.1 災害防范階段(1978—1989)
在此階段,應對氣候變化尚沒有正式納入中國的決策議程。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成為政策抉擇的中心及重心。盡管溫室效應、全球變暖和氣候變化的概念始見于國內媒體,但并沒有引起中國社會的關注而進入發展視野。1980年代中期,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World Commission on Environment and Development,WCED)發布的《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報告[2],引起了中國對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的關注。但對于氣候變化的認知,主要表現為氣候變異所出現的極端氣象災害,認為這類影響巨大的災害發生概率較小,發生情況類似于“黑天鵝”事件,主要的策略則側重于預先防范。此時,國內表述為“氣候變化”的研究中,盡管有一些介紹性的文獻[3],但所涉及的多是氣象災害的影響與對策問題[4]。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五年規劃中,納入政策層面的,是“加強災害性天氣、氣候和地震監測預報,減少自然災害損失”。在1990年發布的“九五”規劃乃至于隨后的“十五”規劃中,納入的均是關于防范氣象災害的內容,幾乎不涉及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問題。
1.2 科學參與階段(1990—1997)
在科學參與階段,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以參與并跟進國際進程為主。1990年,根據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提交的氣候變化的科學、影響和應對的科學評估報告,聯合國成立氣候變化談判委員會,就氣候變化的國際條約展開政府間談判。為參與這一國際進程,中國政府于1990年在國務院環境保護委員會下設“國家氣候變化協調小組”。之所以將該階段稱為科學參與階段,一是國家氣候變化協調小組的組長為負責科技與環境保護的國務委員宋健,二是協調小組辦公室被設在中國氣象局[5]。中國氣象局作為中國政府參與IPCC的聯系機構,組織中國學者參與了IPCC于1988年啟動、1990年完成的氣候變化科學評估報告的撰寫和評審[6]。1992年,李鵬總理代表中國政府簽署《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參加簽字儀式的包括國務委員宋健、國家科委副主任鄧楠、國家氣象局局長鄒競蒙、國家環保局局長曲格平。
1.3 權益維護階段(1998—2006)
在此階段,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取向主要是爭取和維護發展權益,國內行動并非重點。根據1995年聯合國氣候會議的《柏林授權》,1997年在日本京都經過艱難談判達成《京都議定書》。議定書形成的共識要求發達國家減排、發展中國家在發達國家資金技術的支持下低碳發展。但由于美國等少數發達國家的反對,該議定書未能按預期生效,直到8年后的2005年才勉強生效。中國政府意識到氣候變化實際上超越科學與環境范疇,是一個發展問題。因而,1998年設立國家氣候變化對策協調小組,組長由國家計劃委員會主任曾培炎擔任,辦公室由中國氣象局移至國家宏觀發展管理部門國家計劃委員會,2003年由國家發展改革委主任馬凱擔任。2005年《京都議定書》勉強生效。面對發達國家要求中國參與減排的壓力,中國為維護發展權益,強調發展中國家地位,堅持“共同但有區別的責任”原則,明確表示根據《京都議定書》規定,在發達國家資金支持下,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因而,中國積極參與了《京都議定書》下清潔發展機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CDM)的國際合作。因為在議定書第12條款中,明確規定清潔發展機制由發達國家提供資金和技術,在發展中國家實現溫室氣體減排,減排的額度可以計入發達國家的履行《定都議定書》的義務核算。
1.4 發展協同階段(2007—2013)
在發展協同階段,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立場和政策發生轉變,表現為國內和國際的協同行動:在國內制定并采取行動議程,在國際明確作出減排承諾并弱化對發達國家的資金訴求。鑒于氣候變化的發展和戰略屬性,2007年中國政府進一步提升并擴充氣候變化領導小組的地位和力量,在國家發展改革委下專設應對氣候變化司。2007年6月,國務院決定成立國家應對氣候變化及節能減排工作領導小組,由國務院總理擔任組長,發改委主任擔任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在2007年聯合國巴厘島氣候會議上,通過談判達成關于發達國家《京都議定書》第二承諾期和發展中國家長遠行動計劃的“雙軌”機制。同年,發展改革委會同有關部門制定《中國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并由國務院正式頒發[7]。在2009年的聯合國哥本哈根會議前,中國仍然堅持發展中國家定位,但表現出積極姿態,提交了2020年相對于2005年的減排承諾,表示不爭取發達國家的資金援助。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十二五(2011—2015)”規劃中,針對氣候問題也第一次單獨成章,謀劃應對氣候變化行動。
1.5 貢獻引領階段(2014— )
自2014年起,隨著國內針對氣候變化研究的深入以及氣候變化給中國造成實際影響的不斷凸顯,一些極端氣候現象頻發,中國也逐漸意識到氣候變化的影響導致的負面影響及極端情況發生概率將不斷增大,已經成為嚴重威脅中國可持續發展的“灰犀牛”風險。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發生戰略轉型,從被動為主動,跟進為引領,強化國內行動,參與國際引領。2014年,在亞太經合組織非正式領導人會議期間,中美首腦發表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共同就巴黎談判的核心問題達成共識,并作出減排承諾。2015年9月,中美元首再次發布關于氣候變化的聯合聲明并共同確認將推進巴黎協定的達成。2016年9月,在20國集團領導人峰會上,中美兩國元首向聯合國秘書長共同提交氣候變化《巴黎協定》的批準文書。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十三五”(2016—2020)規劃中,進一步強化應對氣候變化的行動。2017年中國共產黨在所召開的第19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習近平明確提出中國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引導氣候變化的國際合作,成為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參與者、貢獻者和引領者[8]。
2 中國應對氣候變化角色轉型的內在動因
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演化,從內在的應對突發性“黑天鵝”屬性的氣象災變,到化解外來壓力維護發展權益,再到內源性的協同需要與主動擔當迎戰全球氣候變化的“灰犀牛”屬性的氣候風險,其內在動因,主要包括排放增加的責任意識、經濟實力增加的擔當意識、生態環境壓力下的主動治理意識以及外延擴張面臨的天花板約束效應。面對全球性的氣候變化問題,中國不僅從自身情況出發去積極應對,也在為全球氣候安全做出貢獻。
2.1 排放增加引起責任意識變化
改革開放以前,中國的能源消費和溫室氣體排放在總量和人均水平上(見圖1)盡管高于其他低收入國家如印度和非洲國家,但遠遠低于發達國家。溫室氣體排放總量不足全球水平的6%,人均排放量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1/4。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加速了中國二氧化碳的排放進程,但到1989年人均水平也不足世界人均的1/2。到1998年,中國已經抵近世界人均的2/3。隨后,中國的碳排放總量和人均排放水平迅猛攀升,2006年,中國的二氧化碳排放總量約為5.91 Gt,超越美國的5.60 Gt躍到世界第一,人均超過世界平均水平。隨后到2013年,總量超過美國和歐盟28國之和,人均超過歐盟28國水平。如果說在科學認知階段,中國尚處于旁觀者的位置,1998年強調氣候公平和發展權益[9-10],2006年提出中國作為世界工廠隨國際貿易而轉移形成了高碳排放低碳消費的格局[11],到2013年,從世界范圍看,相對于其他發展中國家,乃至于與一些發達國家相比,中國也步入了“高碳”行列。科學評估表明二氧化碳排放是氣候變化的主因,中國的排放軌跡也推動中國承擔自身責任意識的提升。
2.2 經濟實力增加催生的擔當意識
世界銀行數據庫提供的根據匯率計值的國內生產總值數據表明:改革開放以前,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只有美國的5%左右,世界總量的1.5%左右。經過10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經濟得到了迅速發展,到1989年,經濟總量已經接近美國的10%,超過世界總量的2%。到1997年,中國經濟總量進一步提升,接近美國的16%,全球的4%。隨后經過10年的快速工業化、城市化發展,中國經濟總量在2006年已經超過美國的1/4,全球的6.6%。從2013年開始,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經濟總量已經達到美國的1/2,世界總量的10.85%。進入2010年代后,中國經濟總量已經穩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2014年以來中國經濟保持中高速增長,到2017年中國經濟總量占世界的比重達到15%左右。中國人均國民收入遠低于發達國家,尚不及世界人均水平的80%,但也遠遠超過了低收入國家的人均水平。按照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提出的發展水平歸類標準,中國已經步入中高收入水平。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推動海外投資迅速攀升。經濟實力的提高促使中國的大國擔當意識不斷增強;與此同時,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能力,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從全球比較的視角看,都在不斷增強。隨著中國經濟實力的增強,中國在應對氣候變化上的資金投入也在不斷增加。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別代表解振華2016年4月22日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表示,為實現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自主貢獻方案(INDC)目標,2005—2015年,中國已投入10.4萬億元人民幣,2016—2030年期間還將繼續投入30萬億元人民幣。
2.3 生態環境壓力產生的主動治理意識
中國生態環境較為脆弱,歷史上以氣象災害為主要類型的天災一直威脅中國人民的生存和溫飽狀況。盡管1972年中國政府派出了代表團參加了聯合國斯德哥爾摩人類環境會議,隨后組建了國務院環境保護辦公室,但改革開放乃至于1989年以前的主要挑戰還是生態退化。1992年的聯合國里約環境與發展會議簽署了《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中國政府也在世界上率先提出了國家可持續發展戰略[12],但對于可持續發展挑戰的排序,是人口、資源與環境,環境問題并沒有被擺在優先位置。1998年環境保護機構由副部長級的國務院直屬局升格為正部級的總局,2008年才更名為環境保護部,正式成為國務院組成部門。而我國環境保護工作的重點,從1998年以前的環境標準控制,允許污染物總量增加到2008年的總量控制,允許污染物存量累積,直到2013年,才開始環境介質的質量管控。大氣污染物管控的重點從二氧化硫到氮氧化合物到PM2.5,顯然都是與化石能源燃燒直接關聯。減少能源燃燒排放的二氧化碳,也就控制了大氣環境質量。而且,中國水環境質量的惡化,也與氣候變化引發的水格局相關,尤其是溫升引致雪線上升冰川退化而使青藏高原湖面增加達到20%[13],即使升溫1.5℃,亞洲高山冰川在本世紀末也會消失1/3[14],意味著長江、黃河、湄公河、雅魯藏布江源頭將無活水。中國發布的《第三次氣候變化國家評估報告》結果顯示,近百年來,中國陸地區域的增溫幅度高于全球水平,沿海海平面上升速率也高于全球海平面上升的平均速率。預計到20世紀末,中國可能增溫幅度為1.3℃~5℃,海平面也還將繼續上升。氣候變化帶來的一些極端天氣導致中國一些城市內澇困境頻發,給社會交通、基礎設施和居民生活都造成極大的危害,制約了城市的發展。因而,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4年會見美國國務卿克里時表示應對氣候變化,“不是別人要我們做,而是我們自己要做”。
2.4 外延擴張面臨的天花板約束效應
中國國土空間遼闊,人口總量多,基礎設施建設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需要大量的高耗能、高排放原材料的生產和消費。因而在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中,需求增長快,總量大。但是,物質財富積累和消費需求,存在一個“天花板”約束[15]。一旦鐵路、高速公路、機場等區域基礎設施飽和,國民的住房、汽車、溫飽等物質生活需求得到基本滿足,人口數量增長趨緩,外延擴張的空間不斷趨減乃至于消失。從基礎設施和住房建設所需的鋼鐵生產看,1950年,中國粗鋼產量只有0.61 Mt;1977年增加到23.74 Mt,到1989年,61.59 Mt,1996年突破100 Mt。到2006年,粗鋼產量達到423 Mt,2013年779 Mt。2014年達到823 Mt,而2016年則下降至808 Mt[16]。2016年中國生產手機20.6億部,計算機2.9億臺。根據國家統計局提供的數據信息,2016年全國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為40.8 m2,城鎮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為36.6 m2,農村居民人均住房建筑面積為45.8 m2[17]。截至2017年底,中國機動車保有量達3.10億輛,其中汽車2.17億輛。鋼鐵、煤炭去產能、房屋等去庫存,表明外延擴張空間在不斷逼近上限。2013年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實際上就是外延擴張的天花板效應,增長從數量規模轉向質量效益。這也就意味著,即使沒有排放約束,高能耗高排放的增長空間遞減為負。
3 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未來格局與前景展望
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與政策,隨著世界格局的演化而不斷調整。全球對于氣候變化所帶來的風險的認識進一步深入,越來越多的國家和地區擔憂極端氣候災害發生的概率將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減排力度的不及預期而不斷增大,全球溫升目標無法實現將極有可能給一些地區帶來“灰犀牛”式氣候災害事件。未來的政策走向,更多的表現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責任擔當。中國未來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走向主要受到未來國際格局客觀變化的影響,而在過去低碳轉型過程中積累的成果和創新經驗也將在全球范圍內發揮引領效應,針對氣候風險的防范也將成為決定未來中國氣候戰略走向的重要因素。隨著對于氣候風險的認識愈加深入,為了防止極端氣候災害事件頻繁如“灰犀牛”風險般發生,中國應當更加積極地在國際氣候治理進程中提出和打造中國方案。
3.1 未來國際格局的客觀定位
相對于20世紀,世界格局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而且新的格局會進一步強化。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選擇,必然要做新的調整。冷戰時期的世界格局是東西方對壘,而冷戰結束后的1990年代世界則是南北兩大陣營,西方7國集團決定世界秩序和走向。進入21世紀,南北兩大陣營分化為發達國家、新興經濟體和其他發展中國家三大板塊[18], 7國集團加上新興經濟體為主體所構成的20國集團取代了20世紀后期的7國集團。從未來的需求、技術和人口格局[19]看,三大板塊包括有著巨大差異的5類經濟體。發達國家板塊中有以歐盟、日本為代表的人口下降、全域開發完成的“超飽和型”經濟體和以美國、澳大利亞為代表的人口增長、國土開發空間巨大、創新能力強勁的“技術擴張性”經濟體;新興經濟體、板塊中也可分為以中國為代表的人口趨近峰值長遠減少、中高收入水平、國土空間趨近開發完成的“準飽和型”經濟體和以印度為代表的人口有較大增幅但長遠趨穩、中低收入水平、國土開發空間較大的“消費擴張型”經濟體;以及人口快速大幅增長、低收入水平、國土空間較大但氣候脆弱的“人口擴張型”經濟體(見圖2)。在這一格局中,歐盟、日本的排放需求負增長,美國盡管人口增加但技術進步也會減
少排放,中國排放類同于發達國家態勢。在2050年前印度的排放需求必然十分強勁。即使非洲人均排放水平不會有大幅提升,但人口凈增近40億,排放需求的剛性,成為巴黎協定目標實現的最大障礙。中國可能的選擇則是需要維護和強化巴黎協定的目標和盤查機制,引領全球在2050年后盡早實現凈的零排放。
3.2 中國低碳轉型的創新引領
中國低碳轉型的進程將進一步加速。從國際可再生能源署的統計數據看[20],無論是增速還是增幅,中國的可再生能源裝機,不僅高于其他發展中國家,也遠高于發達國家。2007年,中國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容量占全球的15%,高于美國11%的份額;到2016年,中國所占份額提升到27%,而美國仍然為11%(見表1)。全球可再生能源裝機2016年比2007年增加了一倍,美國不到一倍,而中國增加了近2.7倍。這些還不包括中國的太陽能熱水和生物質能利用。中國的純電動汽車增速和存量,也為世界第一。
目前,中國也是投資可再生能源最多的國家,2017年中國的投資總額已經達到創紀錄的1 266億美元,占全球總投資份額已經接近50%左右;而2007年時,該比例僅為18.5%(見表2)。中國投資于可再生能源研發的規模也在全球居于前列,在2017年研發投資規模約為20億美元,僅次于美國,居于全球第二位,占全球份額約為20%。而美國也是從2011年開始,研發投資總額第一次超過中國。持續的研發投入推動中國成為可再生能源技術的主要制造國和出口國。全世界約三分之二的太陽能板都是由中國提供的,近一半的風力渦輪機也是產自中國。
3.3 適應溫升的風險防范
根據IPCC的科學評估結論,全球溫升仍將繼續。面對青藏高原雪線上升、冰川退縮可能引致的水源銳減,在產業和城市布局方面,必須要從長遠著眼。海平面的持續而且大幅上升情況出現的可能和潛在威脅,對中國經濟最具有活力和人口最為密集的長三角、珠三角和環渤海地區,將帶來巨大而明確的災害風險。快速增長的低收入國家可能的氣候難民,也將是一個世界性的挑戰。
適應溫升帶來的氣候風險,既要防范“灰天鵝”式的極端氣候災害的發生,對于各種因為氣候變化給中國未來可持續發展帶來的氣候風險也不能掉以輕心。由于氣候變化造成各種氣候災害已經成為全球所共同面臨、發生概率較大且影響巨大的潛在危機,在全球對氣候問題日漸重視的背景下,氣候對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影響更接近于“灰犀牛”式的風險,也不應被置若罔聞。積極采取針對性舉措,將能更好地防范這些風險。例如,植樹造林增加碳匯、退湖還田提升韌性,有助于減少氣候脆弱性。
3.4 積極在國際氣候治理中提出中國方案
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正在有力推進全球可持續發展的轉型進程。在《巴黎協定》的談判和生效進程中,中國連同美國,起到了積極的推進和引領作用。實現《巴黎協定》目標,需要全球合作共贏,中國也需要發揮積極的引領作用,為全球氣候安全提供中國方案。在當前和未來的世界格局中,中國需要有擔當,負責任。實際上,中國的節能減排和可再生能源利用,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但是,僅有中國的行動是不夠的,而且中國也不可能提供滿足低收入發展中國家所需的應對氣候變化的資金。習近平提出在2035年基本實現現代化[8]。屆時,中國的經濟總量可望超過美國,但在人均水平上,可能不及美國的1/3。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中國貢獻和引領,不應該也不可能是“授之以魚”,“授之以漁”也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為思想觀念不改變,行動上不可能自覺。中國應該清醒地認識到,當前國內外面臨著許多嚴峻的挑戰,國內也有許多自身的問題尚待解決,也不具備獨自引領全球氣候治理的實力。與此同時,美國、歐盟、日本、印度等大國集團也未必心甘情愿地被引領。因此更加現實的選擇是提出明確的中國方案,即生態文明建設的中國道路,“授之以道”,才能方向明確,行動自覺,協同努力,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倡導應對氣候變化責任共擔,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引領發展中國家開展應對氣候變化工作,讓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和綠色轉型發展的紅利惠及其他發展中國家。
4 結論與討論
中國政府應對氣候變化的認知,源自于外部,從并不準確的災害防范到科技參與、權益維護、發展協同,再到責任擔當,對氣候變化問題的認知逐步深化,行動不斷升級。當氣候變化的國際進程啟動以后,中國的氣候變化戰略應對,隨著工業化、城市化和世界經濟與地緣政治格局的演化,在政策和行動上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大體上看,改革開放的前20年,主要是從關注國內氣候災害到全球氣候變化的科學認知,國際上具有從屬的跟進和參與。在此階段,中國的經濟總量和人均水平、排放總量和人均水平、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的能力和水平,中國自身的認知和國際社會的預期,是減少自然氣象災害,平穩發展經濟,重點在于防范氣候災變性的“黑天鵝事件”。
隨著中國排放總量超越美國和人均超過歐盟,中國氣候變化的影響日漸凸顯,中國的環境污染和生態退化已經影響經濟發展和國民生活福祉。水資源短缺、冰川融化和海平面上升的觀測數據,隱隱約約的“灰犀牛”風險已然顯現,引起決策者的關注。另一方面,中國經濟的長足發展極大地提升了應對極端天氣的能力和水平。由于中國幅員遼闊,地區自然和經濟發展差異大,自然災害對社會經濟的破壞使得人們時刻提防氣象災害的“黑天鵝事件”。以2007年的“巴厘路線圖”的雙軌制談判和由國務院總理擔綱國家應對氣候變化領導小組組長為標志,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戰略調整,變為既防范“黑天鵝”又準備迎戰“灰犀牛”。
進入2010年代以后,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國際社會對中國角色的預期和中國負責任大國的積極擔當,中國參與國際氣候治理的角色已然從被動的防范轉換為主動的引領。以美國為代表的“不作為”發達國家和工業化、城市化加速、人口快速增長的南亞和非洲發展中國家的巨大排放需求和氣候風險,成為引發并放大全球氣候風險的“灰犀牛”。中國溫升幅度高于全球水平,海平面上升速率也快于全球平均速率。而不斷萎縮的冰川是中國的水系源頭,沿海地區是中國經濟的重心所在。國內深化推進生態文明建設,主動迎戰具有“灰犀牛”屬性的氣候變化風險,事關中華民族的復興和永續發展。因此,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戰略,已經轉變為強化國內行動完善中國特色的“中國方案”,在國際主動引領國際氣候進程,迎戰威脅人類未來的“灰犀牛”氣候風險。中國參與國際氣候治理的“中國方案”要求國內應該深化綠色發展理念,以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為基礎,繼續發展既有優勢積極參與全球氣候治理,積極向外展示中國低碳發展取得的成果,借助綠色“一帶一路”建設、“南南合作”項目等,共享發展和保護經驗,推動中國的綠色技術和綠色標準“走出去”。同時,通過各種多邊合作,鞏固國際影響力。加強與歐洲、美國、“基礎四國”集團和其他氣候集團的合作,按照“包容、合作、互信、共贏”的原則,積極與國際社會開展互動,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開放、包容、互惠的新型領導力格局。
(編輯:劉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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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awareness of climate risk is evolving continuously under the global climate governance framework. In the initiation of the international climate negotiations process, the leading forces called on countries to actively reduce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inciple of ‘common but differentiated responsibilities and work to prevent Black Swanlike climate disasters which are unpredictable but have huge impacts. However, there is still a clear gap between the current national emission reduction efforts and the global temperature control target. Humans are likely to face the high probability and impact of the ‘Grey Rhino type of climate risk. China has faced extreme weather events many times, but the various infrastructures built after the founding of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have enhanced the ability and level of the society to cope with natural disasters and climate disasters. The domestic understanding of global climate change originally came from international societies. Chinas initial awareness of the prevention of the ‘Black Swan incidents in the catastrophic climate strengthened over time. With the advancement of Chinas industrial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natural disasters caused by climate change have become a ‘Grey Rhino risk that seriously threatens China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In the context of this shift in understanding the risks, the focus of Chinas national strategy in response to the impact of climate change has gone through five phases: disaster prevention; participation in scientific research; asserting and defending rights, coordinating development and becoming a leading contributor to positive change. A number of factors worked conjointly to drive the strategic shift for China from passively responding to ‘Black Swan climate disasters only to taking proactive measures to manage the ‘Gray Rhino risks associated with global climate change. These factors include the precipitous rise in CO2 emission attributable to the burning of fossil fuels, rapid economic growth, the strengthening of Chinas national capabilities in all aspects, and the severe and growing environmental stress. In the face of issues related to climate change, China has not only done the right thing for itself, but has also made massive contributions towards improving security and safety at the international level.
Key words China; climate change; strategic transformation; Black Swan; Gray Rh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