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莉
他創業擁有億萬財富,2008年5月汶川救援之后,他的計劃是,5年學技術,5年走世界。
快遞還沒拆完,堆放在院子里。與它們一起的,還有來自品牌商、贊助商的產品。
4月底,記者見到剛從俄羅斯回到北京的張昕宇、梁紅。前一晚他們熬夜整理了從各地寄過來的物品,起因是張昕宇在微信公眾號發了一個倡議。
海平面上升導致所羅門群島很多人家被淹,張昕宇說他想搜集一些金屬,在那里建一座房子,“也算是來自中國的祝福”。這個類似行為藝術的倡議,引來了上千件快遞。有軍功章、獎牌、結婚紀念品、訂婚戒指,“都是對個人有紀念意義的物件”,還有手寫信。
張昕宇把信做了編號,一張張放在文件夾的塑料夾層里。他說有一天老了,看著這些信,“可能才有資格說是回憶芳華,而不只是回憶青春”。
2012年開始環球“侶行”時,他希望自己的行為及人生能有所意義,不是企業繳多少稅的意義。“我對我的人生有更高的追求。”
回想5年多來在世界各地的經歷,乃至穿行于生死間的感覺,張昕宇、梁紅覺得兩人都有了波瀾起伏的變化:以前是“見山是山”,后來“見山不是山”,現在又是“見山是山”。

兩年前,張昕宇又一次去汶川漢旺鎮。滄海桑田。站在曾經施救的地方,他嚎啕大哭。
2008年5月的漢旺鎮,滿目瘡痍。斷壁殘垣間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志愿者張昕宇,他問張昕宇能不能把他的孩子給扒出來。
張昕宇小心翼翼地用著鑿巖機,但是鎬頭一滑,穿透了尸體。尸體沒扒出來,還遭到了破壞。張昕宇眼淚掉下來。
那個父親沒有怨言,他給張昕宇講述他孩子生前的故事:小學、中學、職業高中,參加工作,剛剛轉正,“房子塌了,人沒了”。
這個場景成為后來張昕宇行走世界的誘因之一。
那一年,張昕宇和很多中國熱血青年一起,掀開中國公益元年重要的一頁。他懂機械,當過兵,有一定的專業經歷和處事經驗,但這并沒有讓他不抑郁。財富積累時期來自精神世界的“種種不爽”,讓他最終決定換個活法。
從汶川回京后,他與女友梁紅從創業的事務中抽身出來,學飛行、劃船、潛水等各種可能會用到的技能。
他當時的計劃是,2008年5月之后,用5年學技術,5年行走世界。2012年底開始,張昕宇、梁紅由中國向世界出發。迄今,他們去了世界上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平均每年用完兩三本護照。
這5年間,中國人均GDP迅速上升,旅行逐漸成為中國人主要的生活方式之一。以張昕宇、梁紅經歷為主線的視頻作品《侶行》《我們的侶行》分別于2013年、2017年上線,影響了一個又一個生活于各個瑣碎時空里的人。
就在這時,張昕宇意識到,他和梁紅的“活法”不僅僅是他倆的了。
“我把我對這個世界,對事物的理解拍在片子里,我能保證的是真實。”相比拍攝到的素材,“播出來的只是其中的1%,也就是冰山一角”。
播出來的那1%,張昕宇認為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我們在多么黑暗的地方,都能找到一束光;我們在被幾十顆導彈轟炸后的巴格達核反應堆旁的底格里斯河邊,看到花開出來了;索馬里孩子的腿都炸爛了,他還笑得出來,他笑的原因是,他還活著。
這是什么呢?是人類繼續活下去的精神力量。這與他2008年看到的那些失去孩子的汶川父母帶給他的感觸一脈相承。
那些未播出以及不能播出的,實際上也在影響著張昕宇和梁紅的世界觀。
梁紅依然喜歡說2008年以來她最愛說的那句雞湯文: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通過行走世界,張昕宇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寬容,也越來越意識到曾經對生活的不滿有點“不應該”,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好多地方的人活著都是一種奢侈,而我們是在奢侈地活著”。他感慨道:“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和平年代,但是很幸運,我們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

當時想換個活法,但是沒想到代價那么大。
自環游世界以來,張昕宇“大概花了1億多元”。曾經于北京房地產價格洼地時期買下的房子,陸陸續續賣了出去,在路上沒錢了就回來賣房子,他甚至感謝房地產行情的一路上揚。外貿公司的經理總是對他說:“你不能再這么用錢了,你再花錢,我們就沒有錢去做生意了。”
相比之下,從贊助商那里的收入,用梁紅的話說,“夠抽煙的”。
《侶行》第一季,并沒有商業植入,剛開始甚至還有廣告商問:“真死了怎么辦?”第二季開始有了冠名商,第三季招商收入有5000萬元。張昕宇越來越認識到,有更多的資金支持,才能帶更多人一起“探索世界”。他的計劃里,甚至包括了學習大型破冰船的駕駛。他想要招募100多個中國年輕人,去南極,進北極點,走遍世界所有奇異的島嶼。
近幾年,張昕宇成立了環宇傳媒,類似馬東的米未傳媒,定位是制造更多真實世界的紀實影像;選擇與網絡平臺以及地方衛視合作,希望用更大的平臺能觸達更多的人。
來看張昕宇10年來的履歷——拋下公司,私人主題行走;成立公司,想集結更多人。商人出身,走了一段個人英雄式的路,又開始重新擁抱商業。
沒有錢,走不遠;有贊助,創作自由可能會受影響。就因為有這層顧慮,張昕宇曾經非常抵觸和拒絕商業贊助,但是后來發現,贊助商的模式與他想象的不一樣,張昕宇開始希望有更多的贊助進來。
2012年,在距巖漿270米高,1190攝氏度的新西蘭馬魯姆火山旁,張昕宇高高舉起中國國旗,由于空氣中酸性太大,紅旗瞬間被腐蝕成白色。時任優酷土豆副總裁李黎看了這段視頻,決定要制作一檔戶外真人秀節目《侶行》:“火山是怎么回事,世界到底是什么,跟你聽來的完全不一樣。現在中國的年輕族群,就需要這種行動力。”
2013年6月,《侶行》在優酷播出。3個月后,點擊率超過1億。第一季包含索馬里、切爾諾貝利、極寒地奧伊米亞康、馬魯姆火山四地的探險旅行,第二季是帆船環球旅行。
2017年,張昕宇、梁紅又駕駛飛機,穿越四大洲、三大洋,完成中國制造飛機的首次環球飛行,并制作成《我們的侶行》,在騰訊視頻及深圳衛視播出。
與李黎以及當時優酷的合作,被張昕宇作為他和梁紅“侶行”故事的轉折點。他認為是李黎的發現以及優酷的播出,把他和梁紅的故事從私人領域引進了公共空間。
2012年,張昕宇在北極向梁紅求婚。2013年,他與梁紅在南極結婚。結婚前,張昕宇把他與梁紅的故事寫成郵件,并說自己的行程是開船到南極結婚,但是不知道能不能開得到,如果開到了,希望在婚禮上得到國家領導人的祝福。
他把郵件抄送給了世界各地總理府辦公室。然后收到了5位首腦的祝福,其中包括德國總理默克爾。張昕宇說,他在這件事情上玩了一個心眼兒。
有人說,他就像是一個調皮的小孩,在一個嚴肅的領域,做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這件事情被各國媒體用不同語言報道,如果說它背后的意義,那就是很多其他國家的人知道中國人可能不僅僅是開礦的、買奢侈品的,“還有會做一些浪漫事情的年輕人”。
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等單位曾就《侶行》節目開過研討會,來自政府、行業組織、高校、學界的專家表示,這檔節目最大的意義是展現了普通百姓追求“中國夢”的過程,彰顯了“民間外交”的力量。
梁紅覺得“民間外交”這個詞有點兒大。“撐死了,我們就是一座橋梁,是民間文化使者。”
其實在張昕宇看來,“很多國家的人要是能聽中國官方的宣傳,雖然不能深入內心,也不會有理解的偏差。但是因為地球太大了,還有很多人在做中國負面的宣傳”。
世界的復雜性如同人類的復雜性一樣,漸漸地展現在張昕宇的面前。
其實對《侶行》也不是沒有其他聲音的,“都在可接受范圍內”。實在想不通了,張昕宇就告訴自己:“這事我們不是為別人做的。我們是為自己做,沒有必要向誰交代什么。”梁紅覺得,他還是很在乎別人怎么說的,“但是看到一些無端指責,會選擇忽略不計”。
《侶行》2013年剛上線時,社會環境里都是娛樂節目。這個節目在優酷,受到很大的壓力。“因為很多人都認為我們會死,不相信我們會抵達,而且不理解我們究竟在做什么。”
張昕宇善于做計劃,經常會把計劃做得極其周密,而且長遠。很多人認為他天真,但是他天真地把計劃都給實施了。對他來說,計劃周密來自家庭教育中父親給他的訓練,父親是工人,但是喜歡機械和小發明,曾經研發出北京第一輛水陸兩用車。
在這場行走世界的計劃中,“能影響到那么多人是唯一的意外,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在意料之中”,張昕宇說。
關注度讓梁紅有時候覺得“越走,肩上的擔子越重。也是繼續走下去的動力”。張昕宇補充說:“還是要離開那些小夢想、小曖昧,走進更廣闊的天地。”
張昕宇說,他越來越大的動力就是讓中國人看到世界,這與當下很多紀錄片“讓世界了解中國”的出發點不一樣。
他想讓中國人知道,世界有很多地方面臨和中國一樣的問題,也就是“全世界的人活著都不容易,每個人都有他的問題”。所以在《我們的侶行》里,他去拍了在堪察加半島冰雪中堅守生活傳統的畜牧人,美墨邊境上被高墻、邊境墻分離的家庭,以及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里的原型等等。
2017年春節,張昕宇駕駛中國飛機從哈爾濱出發,繞著俄羅斯到堪察加半島、美國阿拉斯加、墨西哥、巴拿馬運河、巴西,從巴西飛躍了大西洋,然后到了非洲塞拉利昂、尼日利亞,再到印度、印尼,大概40多站6萬多公里,一共用了4個多月。截至目前,這可能是張昕宇人生中最辛苦的一次旅行。
長期皇城根下生活的爽朗和透亮,讓他愿意表達自己。在朋友眼里,張昕宇對人生特別有自己的想法。“那當然。不然,我會死不瞑目的。”
他和梁紅準備要孩子,名字都想好了。他媽媽剛做完股骨頭手術,經常在病房里指著網絡視頻里的他對病友說:“看,這是我兒子,我兒子。”
他的話明顯要多一些,梁紅就在旁邊看著他說,笑著,也不忘補充自己的觀點。老張是她的偶像,她4歲時就認識6歲的他,她知道“他永遠會選擇最難的那條路”。
(張北北薦自《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