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
不 久前,我接到已故詩人聞捷的家鄉—— 江蘇省鎮江市丹徒區的來信,希望我能為鎮江聞捷紀念館寫點文字。我當時即決定抽暇寫一篇短文或題詞,以表達對聞捷久懷的憶念與推崇。
早在上世紀50年代前期,當時我在部隊做機要密碼電報工作。盡管業務異常繁忙,但作為一個年輕的文學酷愛者,也還是要擠時間閱讀所能看到的一些書刊,其中聞捷發表在一些主要刊物上的詩歌,即是我最愛者之一。當時最為評論家和廣大讀者關注的當然是聞捷詠新疆風光與農牧民生活的那些詩作,同樣的,那些詩作也給我這個詩歌愛好者耳目一新的感覺。除作品之外,我當時即覺得:僅從有足夠魄力遠赴解放不久的新疆大地、天山南北這一點而言,就無愧于詩界乃至整個文學界的可貴先行者。因為,遠行的跋涉、路途的艱難,六十多年前可不比今日,需要付出多大的辛苦與險危,確是今天的人們很難想象的。但從聞捷的詩中所見,他所到之處,不啻于詩的理想家園、人生精神的圣土,未聞到其聲,只閱文字,詩人的崇高人生追求乃見!
在那一時間段,聞捷成為我本人心目中知名作家中的佼佼者之一。
1956年,我應國家號召進入了大學深造,在天津南開大學中文系度過了五年專攻文學的時光。在此期間,1958年暑假師生大寫文學史,除古代部分外,還研究編寫近現代的文學史稿,由王達津教授和我擔任了詩歌部分的正副組長。這使我有機會深入研讀了聞捷的詩作。因為,在我們全組二十多名師生的共同認知中,聞捷是新中國建立前后最優秀的詩人之一。記得我們在名單的排序中,他的名字緊列在賀敬之、郭小川后面,而且公認他在詩的生活面、取材角度、獨特藝術風格等方面,取得了杰出成就。尤其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以來,他寫新疆的抒情詩與敘事詩,獲得專家與廣大讀者的喜愛是理所當然的。他的詩蘊含的情感是真摯熾烈的,代表了新中國誕生之初那個時期最具普遍性的人民的心聲,這一點是可貴的,也將成為歷史的定格。他的詩風,無疑是清新的、現代的,但其深含的韻味又不難感受到詩人聞捷在吸取中國傳統詩歌藝術精髓方面的成功創造:他從不食古未化,而是以現代情味融化之;詩句自由,流暢又具一定章法,絕不散亂蕪雜卻又突顯出一種豐厚的明凈;他從不拘泥于韻腳,卻又有一種自如的節奏感,令人讀之非常舒服??傊?,他的詩具有思想美、文字美、韻律美乃至視覺美,是這一切美質的融合體。我當時即覺得:這種藝術風格既是大眾喜聞樂見的,又是聞捷這位難得的詩人的鮮明標志。在當時雖屬“大躍進”時期,但師生們在“入史”的每位作家的定位與對其思想藝術的研討中,絕不粗放將就,而是非常認真細致的,記得當時大家對我提出的上述評價均無異議。
只可惜,后來形勢的變化,正寫就初稿的文學史最后未能付梓,但由我本人執筆寫的詩歌藝術方面的分析(包括聞捷)草稿約三萬余字,我在那以后是保存了的。但在“文革”遭迫害與其它我珍藏多年的十幾本書籍一起被“人”抄走,爾后便杳無蹤影。
嗚呼,詩人聞捷!嗚呼,喜愛他的詩作的人們的研讀成果!……
“文革”以及之后十二年我與外界中斷了一切訊息,1978年完全落實政策后回到文化系統,方才聽說聞捷在浩劫中的令人悲愴的遭遇,傷痛之情溢于身心。我與詩人雖從未謀面,但絕不陌生,惜今生無見面機會,亦不失為一大憾事!
幸而又過了十多年,1993年間,聞捷的家鄉鎮江市舉行詩人誕辰70周年紀念活動。當時我正在人民日報文藝部任職,應邀前往鎮江。記得在列車上還不期而遇《詩刊》編輯雷建同志,他也是一位詩人(時過二十多年,但愿這個情節我沒有記錯),我們正好一路同行,抵達目的地后,又見到自上海前來的我多年的老友、詩人寧宇、女作家戴厚英等幾位。寧宇與我別后數年,戴女士是第一次晤面,但都相談甚契。在會間彼此發言亦都心靈相通。但未料不久之后厚英在上海遭致毒手,我聞之又是一樁痛事,人生尚有如此的“凄巧”,事過數年亦心潮難平!
最后我還要說幾句題外話:我上述鎮江之行,并非首次,而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江南解放、建國之前的1949年夏末,我隨機要部門的領導赴江陰,途經南京、鎮江各逗留一日;第二次是1979年,當時我在天津工作,為籌辦《散文》月刊去上海拜訪專家文友,又經鎮江下車盤桓一日。但前兩次是“過”,是“看”,而這第三次則是“悼”,心情當然是大不一樣。至于丹徒,我同樣也不陌生,少時喜愛地理,看上世紀30年代上海出版的大地圖冊,丹徒成為“正標題”,而鎮江反作為“副標題”置于括弧之內;鎮江(丹徒)并一度作為江蘇省會,此“反客為主”的地理現象雖持續時間不長,但在江蘇和其它省份都存在過(包括北方某些地方,如河北保定稱清苑,山西太原稱陽曲),未細考當時做此更移是出于何種動因。我之所以提及此點,是因為無論鎮江還是丹徒,都是詩人聞捷的家鄉,由于愛聞捷,便覺它們都分外親切了。
為表聞捷紀念館約稿感受,我寫下了如下一聯文字——
雪山融詩意百年不泯聞公厚德
江晚誦濤聲余韻長存教化厚恩
不工之處,希諒。所幸不盡誠意,使我忘卻了戊戌暑夏炎熱,皆聞捷故鄉之情,詩之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