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軍裝，就像你在身旁

撰述：李 月

日子就像脫韁的野馬，一個勁兒地往夕陽里跑。轉眼間，我穿上這身軍裝都已7個年頭了。從戰士到學員，再到成為干部，我的人生軌跡一點一點的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著，而回家的時間卻在一點一點的縮減著。家人的理解，讓我能夠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但有時也讓我萌生著“忠孝不能兩全”的缺憾。其實，父親當初送我從軍，更多的是無奈，不是他不愿送子為國服兵役，而是他認為我的人生軌跡不該是這般。

我14歲那年，母親突然離世，之后哥哥北漂。家中只剩下年邁的奶奶、父親和正在讀中學的我，而我又只能選擇寄宿的生活。還未完工的新房，土地的耕作和礦井的工作等等，就全都壓在了父親身上。每每與我交談，老師和鄉鄰們都教導我要好好學習讓父親省心。所以中學時代的我倍加勤勉，一直奔著第一名的位置努力。當身邊的同學由于荷爾蒙已騷動不安的時候，我依然是一副懵懂的樣子，只要有時間就泡在書海里。功夫不負有心人，初二那年的全縣聯考，我穩穩地坐在了榜眼的位置上。因此，老師和鄉鄰們都預言，我會考上一個好大學。從那時起，父親就再也不讓我下地干農活了，嘴上不說，但其實我明白，他想讓我再努力一些，爭取在不久的將來把預言變成現實。

青春期叛逆

然而，我的青春期叛逆還是開始作怪了。尤其是在距離高考還剩半年的時候，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校園。這之前，我已經闖過不少禍，許多老師一提起我都已感到有點頭疼，直感嘆這哪還是那個乖巧上進的孩子。那一次，父親應該是被我弄得疲憊了，默許了我的決定。辦完退學手續，堂哥建議父親，送我去參軍，到大熔爐里走一遭。那時，我對這身綠軍裝沒有絲毫的認知。但，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參軍入伍。離開家鄉的那天，父親一直沉默著，拎著我的東西，卻極少將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及至等車發動的那刻，他才說出句“好好干！”就這樣，我帶著這句話開啟了軍旅生涯。

兵之初，很痛苦又很暖。繁重的訓練，難挨的濕冷，很少人會發現和愿意照顧我的感受……無數個夜晚，我在睡夢中回到故鄉，感嘆家是那么的好，后悔自己為什么執意來“受罪”。幸運的是，班長對我極其好。他不曾因身體不協調而放棄我，而是一遍又一遍的陪著我單練；他善于發現表情微妙變化寬慰照顧我，一次又一次的單獨和我交心。當發現我喜歡寫文章時，他更是極力推薦我到了新訓營的報道組，并不斷鼓勵我給我時間看書寫作。記得考上軍校那年，班長還特意給我準備了一個紅包。搜腸刮肚，他把能想到的幾乎都對我囑托了一通，如果不是在我堅決推脫下，估計我去軍校報到的時候，嫂子已在火車站前接站了。當然，這是后話。

一夜之間的決定

準備考軍校，給自己一個交代，還父親一個夢想，幾乎就是在一夜之間決定的。新兵連結束時，我和一個陜西籍的列兵一起分到了大山里的導彈陣地。也許是年齡相仿并一起走過新訓，也許是同樣缺失母愛，很快我們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在參軍整一年的那天，我們兩個偷偷地喝了酒。在酒桌上，我們喝著喝著就多了，喝著喝著就哭了。至今，我還記得戰友哭著說的那段話：我們都是叛逆的孩子，由于想要逃離而穿上了這身軍裝。還有不到一年就要退伍了，我們該做點什么了，我們不能一直對不起父母……

那次醉酒后，我們相約一起考軍校，爭取給父親送上一份遲到的禮物。那年過年時，我們都第一次給家里寄了禮物。我給父親寄了一些煙酒，還有記憶里他能穿下的而我用不到的新軍裝。

父親最愛穿我的舊軍裝

讀軍校第一次放寒假探家，我與北漂的哥哥一起為父親置辦了冬裝。但我在家的整個假期里，除了睡覺和換洗，父親幾乎沒脫下過那件冬常服。有一次，在堂伯家吃飯，堂伯問我要舊軍裝，他說，軍裝穿著就是好，向你爸要，他只給了我件冬常服，其他的他從不給，小氣著呢。我知道堂伯提及的舊軍裝，那還是我考上學時，不知要上交才能換衣服寄回家的。為此，我花了新衣服的價錢買下了那些有著我當兵記憶的舊軍裝。曾經，我還十分懊悔，但父親卻如獲至寶。

父親是不愿意讓我們給他添置新衣物的，特別是在我讀軍校期間奶奶的離世和他又不愿續弦之后。父親說，我一個農民，哪也不去，穿不了那么多衣服，不要亂糟蹋錢，自己攢點還要娶妻買房呢。但，我和哥哥每年都還是會為父親置辦幾件新衣物，然而那些新衣物基本都處于擱淺狀態，或被哥哥穿走，或送給親友。

軍校畢業后，想著自己終于開始領工資了，我又想著為父親置辦些體面的新衣物。但生活的重擔，讓父親日趨消瘦，我都已拿不準尺寸。打去電話，父親又批評我了一番，然而在快掛斷電話的時候，他說，帶幾套舊軍裝回來吧，那套磨得有些破了。

休假回到家中，我把軍裝交到父親手中，他鄭重的放進了衣柜。那是我費了好大力氣央求戰友從庫房內加撥出來的，給我的時候他還說，現在咱們的父母都喜歡穿軍裝了。仔細一問，才知道我不是第一個讓他為難的人。還好，由于各種緣由庫存了一些剩下的軍裝，要不然我們就只能去買高仿的了。休假歸隊前，我照舊與父親喝酒，在酒桌上，我說，爸，冬天還是穿買的羽絨服吧，咱這冷。父親說，沒事，都習慣了，再說里面穿得厚。之后，父親與我相互交代了一些事。感覺沒再可以說的后，沉默，喝酒。喝到尾聲，喝得舌頭有些打不直的父親說：“月啊，這些年，你們都不在家，特別是你，一年就回來這一次，在家待的時間又那么少。穿著軍裝，就好像……你在身旁啊！”

那一夜，我長久的無眠。突然發現，我們慢慢地長大了，父親卻要老了。回到部隊的這些日子，我常常會想起父親的那句“穿著軍裝，就好像你在身旁啊！”每次電話拔出我都在心里對自己說“再多說一些，再多聽父親說幾句”，然而子如父，我們的通話依舊極少超過兩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