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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海大學 管理學院,上海 200444; 2.上海大學 創新創業研究中心,上海 200444)
創業主體如何制定決策是創業研究的重要議題。傳統的決策邏輯,又稱因果推理(causation),認為創業主體應預先設定目標,再選擇手段以達成目標[1]。然而,創業過程的高度不確定性造成未來難以預測、目標難以確定,使因果推理的有效性受到挑戰。Sarasvathy將其導師Simon的決策理論和人工物科學(The Sciences of the Artificial)運用到創業研究中,并融合西方實用主義哲學思想,提出效果推理(effectuation)這一決策邏輯[1]。該決策邏輯強調創業主體在不確定性情境下對既有手段創造的可能結果進行選擇。效果推理對不確定情境下創業決策的制定有重要啟示,是創業研究領域重要的基礎性理論突破。
效果推理概念一經提出便引起眾多國外學者的關注。國外相關研究從建構效果推理概念、解釋新企業創建的決策過程[1],發展到探索效果推理與其他構念間關系,將效果推理用于解釋已建企業[2]、公司創業[3]以及國際創業[4]的決策過程,將效果推理的概念從個體層面[1]拓展到組織層面[5]。國內關于效果推理的研究相對較少,主要介紹了效果推理的理論淵源、研究現狀和未來方向等,也有部分學者進行了實證研究。相比較于國外,國內研究才剛剛興起,且存在一定的滯后性。此外,不管是從國外還是國內研究來看,效果推理研究主題仍比較零散,存在諸多議題亟待梳理。因此,有必要系統地梳理有關效果推理的研究進展,為后續研究提供啟發。
本研究以“effectual”、“effectuation”、“effectual logic”等為關鍵詞,在國外主要數據庫(包括EBSCO、ScienceDirect、Springer、Web of Science、Emerald等)進行窮舉式搜索,隨后刪去僅提及“effectuation”等相關名詞而未對其概念、內涵或變量間關系進行探討的文獻,最終整理出109篇效果推理相關的文獻作為研究對象。該109篇文獻分布于2001~2016年,時間跨度為16年。從發表年份來看,效果推理研究總體上呈增加趨勢,正逐漸成為創業和管理研究的重要議題。從研究方法來看,效果推理研究從早期的概念研究,逐漸轉變為實證研究。特別是隨著效果推理量表的開發[3,6],量化研究數量大大增加。2012年后,部分研究采取量化和質化方法并用的方式開展效果推理研究。可以看出,效果推理研究的方法日趨多樣化。
從研究情境來看,既有關于效果推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新企業(新市場)創建/新創企業情境(占樣本文獻的32.11%)。新企業(新市場)創建/新創企業是提出效果推理這一構念的情境,也是效果推理研究的重要情境之一。Sarasvathy[1]認為過往決策相關理論的前提是市場或者組織已經存在或基本成型,忽略了市場或組織尚不存在(新企業/新市場創建)或未成型(新創企業)時應該如何決策的問題。在市場或組織不存在或未成型時,創業者面臨著風險、模糊性和奈特不確定性,采取效果推理的創業者對未來進行控制而非預測,可能比采取因果推理的創業者更容易成功。
其次是國際創業情境(占樣本文獻的12.84%)。在經濟全球化的推動下,國際創業(international entrepreneurship)成為許多企業的重要選擇。國際創業并不一定是計劃的結果,也可能出于創業者的即時行動。與國內創業相比,國際創業面臨著更加不確定的外部環境,可用于開拓海外市場的資源更為匱乏。國際創業者或創業企業可能會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在沒有明確的商業目標下,依靠自身可控制的資源和網絡,低風險進入海外市場。
再次是公司創業情境(占樣本文獻的10.09%)。在公司創業(corporate entrepreneurship)情境下,創業者同樣面臨高風險和高不確定性。效果推理可以運用到新產品開發、系統開發等公司創業活動中。以新產品開發項目為例,由于新產品開發的失敗率很高,公司創業者需要及時終止項目或對項目目標及時做出調整。基于給定目標的因果推理無法滿足此類要求,而采取效果推理的公司創業者將失敗等意外事件視為改進新產品的機會,可以對新環境和新信息做出適應性改變。
最近幾年,效果推理的研究情境得到極大豐富,包括創業退出[7]、互聯網創業[8,9]、宏觀政策制定[10]等新興研究情境。特別是宏觀政策制定的情境下,效果推理研究得以延伸至經濟體(宏觀)層面。Kaufmann[10]的案例研究發現,在制定生物科技政策時,新加坡根據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進行政策制定,將政策分為戰略層面、政策層面和執行層面,旨在打造一個系統的產業環境;而以色列根據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進行政策制定,政策以解決市場失靈為導向,注重研發活動。研究認為,采取因果推理制定出來的政策很難預測未來的產業發展且很難激發產業活力,而采取效果推理制定出來的政策無法系統地提供產業發展方案。因此,采取兩類邏輯結合的方式制定政策更可能取得成效。
Sarasvathy[1]提出效果推理時從個體層面詳細描述了效果推理,認為效果推理是指創業者在既有手段(“我是誰”、“我知道什么”和“我認識誰”)創造的可能結果中進行選擇的決策邏輯。Sarasvathy[1]認為創業者在選擇既有手段創造的可能結果時需要注意四個原則。第一,可承受損失(affordable loss):效果推理者預先設定可承受的損失并且通過實驗的方法不斷進行嘗試。第二,戰略聯盟(strategic alliances):效果推理者以戰略聯盟和預先承諾作為降低不確定性和建立進入壁壘的手段。第三,利用意外事件(exploitation of contingencies):效果推理強調在遭遇偶然發生的意外事件時對其進行開發。第四,控制不可預測的未來(control of an unpredictable future):效果推理強調決策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控制未來,決策者便無需預測未來。除了個人層面以外,Sarasvathy[1]早在2001年便提出效果推理可以被擴展至其他層面,包括企業層面和經濟體(宏觀)層面。后續研究也印證了這一觀點。部分研究將效果推理擴展至企業層面,視其為一種戰略或戰略決策邏輯[5]。Kaufmann[10]的研究將效果推理擴展至經濟體(宏觀)層面,從效果推理的視角解讀了以色列的宏觀政策制定邏輯。此外,在不同情境下,效果推理的原則可能會發生改變,例如,Daniel等[8]發現互聯網創業者所采取的效果推理不體現預先承諾和聯盟原則,而其可承受損失原則不僅包括經濟損失,還包括地位和聲譽損失。
過往研究普遍認為效果推理是一個多維構念。Chandler等[6]提出效果推理是構成型的多維構念而非傳統的反映型構念(reflective constructs),包含實驗、可承受損失、柔性以及預先承諾和聯盟這四個維度。并且,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共同涵蓋預先承諾和聯盟這一維度。基于效果推理是構成型構念這一研究發現,Perry等[11]提出兩種構成型測量模型(formative measurement model)來測量效果推理。該研究認為:(1)如果效果推理是研究模型中的核心構念(central construct),研究者可以使用混合指標測量模型(mixed indicator measurement model),即將效果推理的各子維度視為反映型構念,以多個條目進行測量,進而構成更高階的效果推理構念;(2)如果效果推理僅是復雜研究模型中的一部分而非核心構念,研究者可使用組合指標測量模型(composite indicator measurement model),即將效果推理的各個子維度視為單個條目以測量效果推理構念。
雖然,多數學者們認為效果推理是一個多維構念,但對其維度構成有不同的看法。例如,與前文所述不同,Read等[12]的元分析(meta-analysis)研究中將效果推理劃分為五個維度:手段(mean)、建立伙伴關系(partnership)、可承受損失(affordable loss)、利用意外事件(leverage contingency)和設計(design)。其中設計是指效果推理者通過行動構建未來。
綜上,既有研究對效果推理的維度與測量存在爭議,其原因可能有二:第一,在不同的研究情境下,效果推理的維度和測量具有不同的側重,因此并不具備普適性。第二,目前對于效果推理的構念開發仍不完善。Chandler等[6]認為效果推理可能還存在其他維度可與因果推理作區分。未來研究有必要在檢驗已有量表情境適用性的同時,對構念和測量進一步完善。
過往關于效果推理前因變量的研究主要從個體層面進行探索,有少量研究涉及到組織層面。個體層面包括人力資本(先前經驗和受教育程度)、社會認同和個體特質(預應性、毅力、內控性和自我效能)、個體感知和決策偏見等;組織層面包括組織特征(工作自由裁量權、時間可用性、管理支持)、創業文化、聲譽資本和創新導向等。
(1)從個體層面來說,過往關于效果推理的前因變量主要涉及人力資本、社會認同和個體特質、個體感知和決策偏見等。第一,人力資本(例如先前經驗和受教育程度)是影響創業者決策邏輯的重要變量。Politis[13]的研究發現,具有豐富創業經驗的創業老手一定程度上更傾向采用效果推理邏輯制定決策。在后續研究中,學者們對先前經驗進行了更加細致的劃分。例如,Johansson和Mckelvie[14]將先前經驗劃分為產業經驗、創業經驗、小企業工作經驗和企業高管經驗,探索了先前經驗對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選擇的影響。研究發現具有小企業工作經驗的決策主體更傾向取得預先承諾,而具有企業高管經驗的決策主體則傾向同時采取因果推理和效果推理(除預先承諾)。在國際創業的研究情境下,Harms和Schiele[15]考察了國際經驗(international experience)和國際化經驗(internationalization experience)對創業者國際化決策邏輯的影響。國際經驗由創業者在海外留學和工作的年數反映,國際化經驗由創業者過去3年內進入國際新市場的數量反映。研究發現,國際經驗豐富的創業者傾向采用效果推理創建國際新企業,較少采用因果推理;國際化經驗與效果推理的關系不顯著,卻與因果推理顯著負相關。除了先前經驗以外,教育程度也是人力資本的重要表征之一。過往研究認為,教育程度決定了創業者的知識結構,會影響創業者的決策邏輯。教育程度越高的決策主體可能傾向參照教科書式的“正確”方式進行決策,因此更可能采取因果推理[14]。
第二,社會認同和個人特質也是效果推理的重要前因變量。Alsos等[16]認為創業者的決策邏輯不僅可以通過教育或經驗等人力資本要素進行塑造,還可以通過創業者的社會認同塑造。研究認為信奉社群主義(communitarians)的創業者更加傾向于采取效果推理。其原因在于此類創業者基于個人興趣進行創業,致力于為社區發展做出貢獻,而不關注其最終目標及預期收益。此外,基于社會認知理論,Engel等[17]認為創業自我效能高的個體對自己的創業能力充滿自信,傾向于將不確定的環境解讀為機會,更有可能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應對機會。而Costa和Brettel[18]探索了預應性(proactiveness)、毅力(persistence)和控制點(locus of control)對效果推理的預測力。研究發現,預應性較強、毅力較弱、內控性較弱的公司創業者更愿意接受意外事件,而毅力較強的員工更傾向于實施競爭分析。
第三,個體對環境動態性、心理距離、環境不確定性、資源稀缺性、利益相關者壓力的感知也會影響其決策邏輯。不可預測性是效果推理的重要決策環境[1]。決策主體對環境不確定性、環境動態性和心理距離的感知都與未來的不可預測性有關。Harms和Schiele[15]認為在國際創業的情境下,本國與外國心理距離、環境動態性都是不可預測性的重要組成要素。在感知到心理距離較大、環境動態性較高時,創業者認為因果推理對未來的預測力較弱、可行性較低,因此會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Reymen等[19]發現當創業企業對環境不確定性和資源稀缺性的感知越高時,企業越會做出擴大搜索范圍的反應,此時企業更傾向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對利益相關者壓力的感知越高時,企業越會做出縮小搜索范圍的反應,此時企業更傾向采取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
第四,創業者的決策偏見也會影響其決策邏輯。由于創業機會稍縱即逝,創業者需依賴于帶有“偏見”的啟發式決策迅速做出判斷。Kraaijenbrink[20]認為易受代表性偏差(representativeness bias)、計劃謬誤(planning fallacy)、樂觀偏誤(optimism bias)、自我服務偏見(self-serving bias)以及承諾升級(escalation of commitment)影響的創業者在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時會更加成功,但往往更加傾向于選擇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而易受控制幻覺(illusion of control)、錨定偏差(anchoring bias)、損失規避(loss aversion)、羊群行為(herd behavior)以及易得性偏差(availability bias)影響的創業者在采取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時會更加成功,但往往更加傾向于選擇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因此研究認為創業者進入了“選擇更容易失敗的決策邏輯”的怪圈。
(2)從組織層面來說,效果推理的前因變量包括組織特征(工作自由裁量權、時間可用性、管理支持)、創業文化、聲譽資本和創新導向。Costa和Brettel[18]從組織特征的角度探索了效果推理的前因變量,包括工作自由度(work discretion)、時間可用性(time availability)、管理者支持(management support)等,研究發現工作自由度越大,員工更不愿遵循手段驅動原則;時間可用性越高,員工更傾向遵循目標導向原則;管理支持力度越大,員工更傾向遵循手段驅動原則和接受意外事件。Johansson和Mckelvie[14]認為創業文化為公司創業者營造了具有創造性、開放性的氛圍;公司的聲譽資本代表了公司對建立關系的重視,也是公司專業性和創新性的表征。創業文化和聲譽資本一方面會塑造公司創業者的效果推理決策邏輯,另一方面會吸引更多此類新成員入職。Roach等[21]的發現與此類似,即效果推理是創新導向向創新績效轉化的路徑之一。
通過對既有研究的總結,效果推理的結果變量可以分為績效類變量、策略類變量、其他類變量三類。其中績效類變量占既有研究的多數。
(1)績效類變量主要包括新創企業績效[9,22]、創新績效[21]、投資績效[23]、企業短期績效和長期績效[24]等。總的來看,多數研究認為效果推理對績效類變量具有正向的影響,Read等[12]的元分析結果也支持了這一觀點。具體來看,Cai等[22]發現,采取效果推理的新創企業謹慎試錯、積極應對各類意外事件和建立聯盟降低了創業活動中的不確定性,因此能夠幫助新創企業更好地塑造和開發新機會、取得更好的績效。同時,采取效果推理的企業還能通過促進探索式學習、創業導向,進而提升其績效[2,22]。此外,Wiltbank等[23]認為采取效果推理的天使投資人更注重小額的投資,要求盡快實現收支平衡,其投資失敗率往往較低,因此效果推理對天使投資人也存在積極作用。值得一提的是,Mckelvie等[24]除了發現效果推理對公司短期績效(實現第一次銷售和獲得盈利時間等)和長期績效(銷售增長、員工增長)的積極影響外,還發現效果推理的可承受損失維度對銷售增長具有負向影響,但該研究卻未給出具體解釋。
(2)策略類變量主要包括市場進入策略、創業退出策略和資源整合策略。Harms和Schiele[15]基于國際創業情境探索了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對國際市場進入策略的影響。研究認為,基于效果推理邏輯的國際化企業更傾向于選擇資源承諾水平較低和靈活性較高的“出口模式”,但并沒有獲得實證支持;基于因果推理邏輯的國際化企業更傾向于選擇資源承諾水平較高和靈活性較低的“股權式進入模式”。創業決策邏輯不僅與企業的市場進入策略有關,還與創業退出策略有關。DeTienne和Chandler[7]發現采取因果推理的創業者最終更有可能選擇首次公開募股(initial public offerings)策略以退出企業,而效果推理的各維度可能導致創業者選擇不同的退出策略。具體來說,聚焦于可承受損失原則的創業者在遭受失敗時將會終止損失,因此傾向于選擇清算策略;聚焦于實驗原則的創業者往往會取得更好的創業績效,因此最終可能選擇首次公開募股策略退出創業;聚焦于靈活性原則(flexibility)的創業者可能會時常看到市場的轉機,因此可能不會選擇清算的退出策略。此外,創業決策邏輯還會影響企業的資源整合策略[9]。當企業采取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時,企業通過實驗的方式對資源進行創造性地整合和利用,因此更加傾向于采取領先式資源整合(pioneering resource bundling);而采取因果推理的企業通過市場調研和競爭分析的方式優化資源配置、漸進地整合資源,因此更加傾向于采取穩健式資源整合(stabilizing resource bundling)。
(3)其他類變量。過往研究發現效果推理對商業模式、國外市場承諾水平等都有影響。過往研究發現效果推理與商業模式開發有關。例如,Reymen等[25]發現企業采取效果推理以向細分客戶提供可行的價值主張。從國外市場承諾的角度看,Kalinic等[4]研究發現國際創業并非沒有可遵循的決策邏輯,創業者可使用效果推理邏輯進行國際化決策,這將有助于其克服“局外人缺陷”(liabilities of outsidership),從而提高其國外市場承諾水平。
效果推理作用邊界的研究還剛剛起步,主要集中探討外部環境(不確定性或創新性所帶來的不確定性)和創業者對外部環境感知(損失/收益感知)的調節作用。
早在2001年,Sarasvathy[1]便認為,當不確定性較高時,因果推理所強調的預測變得更加困難,而效果推理所強調的控制變得更加有效。雖然這一觀點較早被提出,但由于數據和量表的缺乏,2012年之前少有研究對該觀點進行實證檢驗。2012年后,逐漸有學者對此進行了相關研究。Brettel等[3]認為創新性是技術和市場不確定性的驅動因素之一。據此,該研究在研發情境下從項目創新性的角度,探討了效果推理對兩類研發績效(研發效率和研發產出)的邊界作用。該研究將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視為連續體的兩端,發現對于高創新性的項目來說,項目團隊采取效果推理(即充分利用意外事件帶來的新信息以改進產品、通過合作的方式以降低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強調可承受損失以避免過度投入),對兩類研發績效(研發效率和研發產出)均具有正向影響;而對于低創新性的項目來說,因果推理(效果推理的另一端)有益于研發績效的提升。Mthanti和Urban[2]在2014年提出了環境不確定性(具體指環境敵對性和動態性)對效果推理和企業績效關系的調節作用,但是并沒有得到經驗數據的支持。2015年,Blauth等[26]的研究探索了不確定性(以項目創新性測度)對效果推理四個維度和問題解決速度關系的調節作用。研究發現,在高不確定環境下,建立伙伴關系(partnership)和擁抱意外事件(embracing the unexpected)對問題解決速度具有積極影響;而在低不確定環境下,建立伙伴關系和擁抱意外事件對問題解決速度具有消極影響。
除了環境本身的調節作用,Parida等[27]認為創業者對環境的不同解讀對效果推理和實現首次銷售關系也存在調節作用。該研究認為,當感知到高收益或低損失的外部環境時,創業者使用效果推理(進行實驗、利用意外事件)更可能實現收益。同時,創業者在可承受損失范圍內開展行動,其風險也得以控制。研究發現,感知到高收益或低損失的創業者能更好發揮效果推理的積極作用,更有可能實現首次銷售。
效果推理為創業研究注入了新的理論血液,引起學者對因果推理作為決策邏輯的挑戰,驅使研究者更加精細地剖析決策主體在不確定性環境下的決策邏輯。現有效果推理研究主要從創業者個體和公司/組織兩個層面展開,從解釋創業者如何制定創業決策的微觀機理到從組織層面研究如何使用效果推理進行戰略決策以提高企業績效;少數研究從宏觀層面探討了效果推理的作用。此外,效果推理的研究情境更加豐富多樣。經過十幾年發展,效果推理研究取得了豐富的成果,但仍有許多問題沒有得到充分解釋。本文根據過往研究,歸納整理出效果推理的研究框架(如圖1所示)。根據研究框架,我們分析既有研究的不足,并藉此提出未來研究的主要方向。

圖1 效果推理研究框架
第一,從雙元理論視角探索平衡、兼得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對組織的作用機理。部分研究認為,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并非完全相對,不是一個連續體的兩端,而具有正交關系[11]。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的平衡、兼得可以被視為一種組織雙元[5]。一方面,兼得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的互補效應和沖突效應值得進一步解釋和檢驗。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是決策主體應對不確定性的兩類基本決策邏輯。因果推理強調預測未來、制定目標和計劃,卻容易受到意外事件的威脅[1]。效果推理強調以手段控制未來,充分利用意外事件,卻可能使得決策主體在沒有目標和計劃的指導下進行低效率或無效的工作[3]。實證研究表明,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可以兼得,且二者可能起相互補充、也可能起相互沖突的作用[5]。然而,既有研究鮮有檢驗二者如何互補、沖突的作用機理,未來研究可進一步探索和檢驗。另一方面,探索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在不同平衡、兼得模式下的不同影響。Johansson等[28]的研究指出,創業者在尋求合法性和資金時采取因果推理,在尋求利益相關者承諾時采取效果推理。他們發現,決策主體在不同階段的多元目標組合存在差異,這導致了決策主體在使用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時存在不同模式(同時使用、相繼使用、權變使用)。王鳳彬等[29]認為在平衡組織雙元時存在兩類平衡觀:機械平衡觀和有機平衡觀。這兩類平衡觀可能導致組織在使用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時表現出多種平衡模式。未來研究可從不同的平衡、兼得模式入手,探索其對組織生存與發展的影響。
第二,從宏觀政策層面拓展效果推理研究。近年來,部分學者逐漸將效果推理延伸至宏觀層面。Kaufmann[10]發現,新加坡和以色列在制定生物科技政策時采取了不同的決策邏輯(新加坡——因果推理、以色列——效果推理),卻都沒有打造出成熟的生物科技集群。單獨使用效果推理或因果推理的政策制定邏輯各有弊端,因此建議采取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相結合的方式制定宏觀政策。國內在政策制定方面也有類似的研究發現。例如郭毅等[30]對中國國企改革相關的“紅頭文件”進行文本分析后發現,為了在應對國企改革過程中不確定性的同時保持改革穩定開展,“紅頭文件”同時體現了原則性(因果推理)和靈活性(效果推理)的思想。此外,追溯到上個世紀,鄧小平同志的“貓論”(強調效果)、“摸論”(強調能做什么)、“不爭論”(強調行動)也同樣體現了效果推理的思想。目前,中國經濟進入相對穩定的新常態,卻又同時面對著更加復雜的不確定性,如何在經濟新常態下運用好效果推理和因果推理進行宏觀政策制定以求發展,值得未來研究進一步探索。
第三,繼續深化效果推理與其他變量的現有關系研究,重視效果推理與其他變量之間的非線性關系。以創業經驗為例,Politis[13]發現創業經驗豐富的創業者傾向于使用效果推理進行決策。然而Morrish[31]卻發現,在創業后期,組合創業者逐漸由效果推理轉為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Morrish[31]的研究說明創業者在經過大量“試水”后,積累了足夠多的創業經驗,提高了預測未來的信心和能力,因此傾向于轉為因果推理的決策邏輯。這種不一致的研究發現可能意味著創業經驗對效果推理存在非線性影響或相機影響。同時,過往關于創業經驗與效果推理這一關系的研究也沒有對創業失敗經驗與創業成功經驗進行區分。本研究認為效果推理邏輯可能源于創業者對“試錯”、避免不可逆之巨大失敗的深刻理解(效果推理的實驗、可承受損失、預先承諾和聯盟等原則均體現了創業者避免不可逆之大失敗的潛在邏輯),因此,效果推理可能是有經驗,尤其是有過失敗經驗的創業者形成的一套思維模式。未來研究可將創業經驗區分為創業失敗經驗和創業成功經驗,以進一步深化創業經驗與效果推理之間的關系研究,為創業失敗管理和創業成功管理提供啟發。
未來研究應著重探索效果推理的作用邊界。目前,既有研究探索了創業者對外部環境感知的調節作用,發現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越高、創業者的收益感知越高/損失感知越低,效果推理的作用越能得以發揮。而根據前景理論,個體在感知到高收益時,往往更傾向于規避風險,因此更可能選擇不確定性較低的環境。可以看出,以上兩類觀點存在一定矛盾,未來研究可嘗試給出整合性解釋。此外,既有研究集中探索企業外部因素的調節作用,較少探索企業內部因素的調節作用。效果推理作為一類企業戰略,不僅要與企業外部環境,還要與企業內部結構等因素進行匹配。組織結構、企業規模等內部因素都可能會影響效果推理的作用邊界。例如,高度結構化、官僚式的組織結構靈活性較差,可能與效果推理的實驗、利用意外事件等原則并不兼容,從而影響效果推理作用的發揮。
此外,本研究認為未來研究應特別關注揭示效果推理的“陰暗面”。過往研究認為效果推理對績效類變量具有積極作用,卻忽視了效果推理的負面影響。雖然Mckelvie等[24]的研究發現了效果推理對銷售增長的負向影響,卻并未給出具體的理論解釋。本研究認為效果推理至少存在以下兩點負面影響,可供未來研究深入探索:一是效果推理的可承受損失原則可能會導致創業者投入過分謹慎、局限于模仿創新或者漸進創新,難以實施突破式創新,從而喪失高成長的創業機會;二是創業者從手段而非目標出發,可能會導致企業缺乏目標和計劃的指引而進行重復、低效的工作[3]。探索效果推理的“陰暗面”有利于形成對效果推理更為全面的認識。
第四,從研究情境和創業過程的角度開展、豐富效果推理前因與結果的研究。過往研究聚焦于新企業/新市場創建、新創企業、公司創業、國際創業等情境。其他一些情境,例如家族創業、公益創業投資、社會創業、綠色創業、制度創業、非正規創業等情境仍未得到重視。這些情境都具備創業的共性(如環境不確定性、目標模糊性),適用于效果推理。這些情境也具備其獨特性,可能會使效果推理研究得到新的發現。例如,在家族創業情境下,代際之間的沖突和家族成員之間的人情可能會成為效果推理者在制定創業決策時的重要影響因素。再如,在公益創業投資情境下,效果推理的決策邏輯是否會影響組織追求社會回報也值得未來研究探索。
此外,既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創業過程中的機會識別、創生和成長等階段,但對于融資、團隊組建、資源獲取、網絡治理、企業衰落與復蘇、創業失敗等環節缺少關注。探索新情境下效果推理的前因和結果可能深化我們對效果推理優勢和局限的理解。例如在團隊創業的情境下,創業團隊組建是一個重要環節。在組建創業團隊時,采取效果推理的創業者可能更加傾向于基于“我認識誰”尋找創業團隊成員,因此團隊成員更有可能由朋友或家人構成。而采取因果推理的創業者基于既定目標配備團隊成員,更傾向于從技術要求、市場要求等方面考慮團隊成員的構成。又如,在創業融資環節,效果推理的各項原則可能對創業融資的規模、渠道和方式產生影響。可承受損失可能使創業者更加傾向于小額融資,手段導向可能使創業者從家人或朋友等處進行融資,預先承諾可能使得創業者更加傾向于采取賒銷或者賒購等融資方式。與企業整體績效相比,我們認為效果推理作為決策邏輯對于諸如融資行為、團隊組建等有更好的解釋力。
第五,豐富、開發中國情境下效果推理的內涵和量表。中國作為新興經濟體具備環境不確定性和制度不健全的特點,這給創業活動帶來了巨大的機會和挑戰。創業者、創業企業等主體需要運用效果推理或因果推理應對機會和挑戰,這也促使學者們在中國情境下開展效果推理研究。然而中國的特殊情境可能造成效果推理的內涵發生變化,使得原有量表產生情境適用性問題。例如,在中國情境下,政府或政府機構是企業尤其重要的利益相關者,企業可以通過政治關聯以降低環境或制度空缺所帶來的各類不確定性,這在效果推理已有內涵和量表中是被忽視的一個方面。此外,中國特有的關系主義也是企業降低不確定性的重要方式。邊燕杰[32]通過文獻回顧將關系主義的本質特征歸納為家族親情倫理的社會延伸、特殊主義的工具性關系和非對稱的社會交換關系這三類定義,而效果推理現有的預先承諾和聯盟原則是基于西方國家的工具主義,兩者在網絡治理方面存在差異。可以看出,在中國情境下,企業獲取預先承諾和建立聯盟的對象和網絡治理方式都發生了改變。因此,豐富、開發中國情境下效果推理的內涵和量表可能是開展效果推理中國本土化研究的一個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