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
等 待
小區(qū)的甬道旁
有一塊半米多高的石頭
每次出去和歸來
我都得經(jīng)過它
每次經(jīng)過它
它都是一副從前的樣子
好像正在蹲下
又好像正在站起
一天甚至一年
在蹲下與站起之間
一晃就溜過去了
而它依舊紋絲不動地待在
從前的地方
某天傍晚,我對
那塊石頭突然有了興趣
——漫長的進化中
它放棄了手和腳
而只留下一張
模糊不清的臉
我為這樣的發(fā)現(xiàn)驚奇不已
繼而感到:在它那里
唯有等待是件事情
無法知道
它究竟在等什么
卻清楚它那漫長的等待
使我一日老于一日
院門口的那盞路燈
院門口的那盞路燈
似乎出了毛病
——在大白天
也稀里糊涂地亮著
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
就像它同樣不知道
混在陽光里的燈光無異于假幣
而到了夜里
則相當于金子
比喻當然是荒謬的
此刻,荒謬的比喻
使幾縷更加荒謬的燈光
在一陣比一陣強烈的陽光里
刺兒一樣痛著
刺兒一樣多余
是的,時間錯了
一切就都跟著錯了
在旭日成為落日之前
沒有哪個人,會把它
當作一盞燈來對待
一連好多天
每次出去或回來
我都忍不住抬頭朝它那兒望望
它亮得確實有些可笑
有些不合時宜。然而
它好像也在笑著
挺燦爛地笑著,笑著
所有可笑的事情
其中也包括我吧
我知道我字斟句酌地寫下這首詩
比它有意無意地亮在陽光里
還沒有意義
我寫日全食
比起月亮擋住太陽
那更像是一個人
擋住了另一個人
如果一個人
非要擋住另一個人
其結(jié)果只能是
一塊彤紅的炭火
引燃另一塊
這種時候
假說顯得那么真實
但假說始終無法證明
究竟是誰待錯了地方
寫到這兒
客廳里的座機突然響了
當我重新回到書房
兩塊一明一暗的炭火
已變成一模一樣的灰燼
比雪梨更安靜的事物
比雪梨更安靜的事物
只能是茶幾上的那只雪梨
有好長一段時間
它安靜得就像不存在
有好長一段時間
它都在用無聲的氣味兒
表達著某種欲望
只是我忽略了這個細節(jié)
只是我無法知道
究竟什么樣的欲望
從雪梨的內(nèi)部把雪梨弄得
如此好聞又如此好看
好看的雪梨
不停地散發(fā)出好聞的氣味兒
我撂下筆和文字
跟它一樣安靜地瞧著它
我仍在瞧著它
我知道再這么瞧下去
就和瞧一個人
有些一樣了
躺著與躺著
熄了燈
獨自一人
不聲不響地躺在
寬大的雙人床上
床上有夢
更有許多
我靜臥而夢的理由
但今晚實在睡不著
我緊閉雙眼
反復想象自己
睡著了的樣子
一下子就想到不久前
猝死于晨練中的朋友
那天上午去殯儀館送別時
躺在花叢中的他
仿佛剛剛睡去
躺著與躺著
竟如此相似
除了場合、時間和地點
并沒有什么不同
我翻了一個身
努力將上述的一切
干干凈凈地忘掉
直到把自己
忘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