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楠
唐代小說,又被稱為“傳奇”。“傳奇”本是晚唐裴铏所作的一本小說集的名字,其中故事與眾不同,故被稱作“傳奇”,宋代以后人們就以此作為唐代文言短篇小說的通稱,宋人做的文言短篇小說延續了“傳奇”這個名字,直到明清,有神異色彩、情節奇特的戲劇也被稱之為“傳奇”。
由魏晉開始發展的小說,到了唐代變得更加成熟完善了,傳奇作者大量涌現,古代的正統文人大多認為小說難登大雅之堂,是“殘叢小語”“道聽途說”,對它持以一種輕蔑鄙視的態度,可連韓愈都創作了名篇《毛穎傳》,成就頗高,這些文壇名家加入創作隊伍,使小說的地位得以改善。人們逐漸改變了傳統看法,唐傳奇創作也日益興盛,進入到了全新的發展空間。宋人洪邁在他的《容齋隨筆》里寫道:“唐人小說,不可不熟,小小情事,凄婉欲絕,洵有神遇而不自知者,與律詩可稱一代之奇。” 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當中寫也有評述:“小說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說。”與唐詩并稱,且被冠以“一代之奇”的殊榮,唐傳奇受到了后人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
小說在唐代的鼎盛是諸多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唐朝建立不久就進入了政治清明的繁榮時期,城市發展迅速,除了長安、洛陽之外,揚州、成都等許多城市都迅速發展起來,市民階層逐漸壯大。 夾在士與農之間的城市平民、手工業者和越來越多元化的市民生活都給文學提出了新的要求,也提供了更大的機會,適合市民階層欣賞水平的通俗小說出現了,神奇靈怪、因果報應、市井奇談,頗受市民大眾歡迎。文人們借鑒此類市民小說,結合小說淵源魏晉六朝志怪,把“粗陳梗概”“干練質樸”融合入史傳文學創作手法,寫出的小說體制闊大、情節曲折、人物形象鮮明、文筆優美生動。
除此之外,唐代科舉考試中的“溫卷”風氣也是促進唐傳奇發展的有力推動者。唐代士子渴望建功立業,科舉取仕給他們提供了良好的機會,但又不是十分公平,因為唐時科舉考試的卷子是不糊名的,考生能否得中,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之前的名氣和是否有得力的推薦者。“溫卷”也叫“行卷”,就是考生將自己的得意之作呈給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以求肯定和舉薦,為了出奇制勝,舉子們挖空心思,有的從藝術上求創新、有的揣摩高官心意,還有的就是寫傳奇,因為傳奇“文備眾體,可以見史才、詩筆、議論。”
從縱向來說,從史傳發展到志怪,再發展到傳奇,這是一個漸進的歷史過程;橫向來說,市民階層的文化需求和大量文人的參與,還有唐代詩歌、古文運動和民間通俗文學乃至變文唱詞都從不同角度影響并促進了唐傳奇的發展。
我們可能都聽過成語“黃粱美夢”或者是“一枕黃粱”,這個成語就是來自沈既濟的唐傳奇《枕中記》沈既濟是中唐文壇名士,通經史擅創作,敢于進言獻策,后于德宗年被宰相楊炎大力推薦,任拾遺、史館修撰,后又因與楊炎關系親密被貶,后又調入京城,幾經起落。沈既濟歷經官場,有感于科舉入仕的困難、經歷了官場的爭斗與黑暗,深深了解社會上求功名“中進士,娶名門女”的美好理想。但是宦海行舟,有幾人能平安致仕,又有幾人能實現最初的政治理想?數載沉浮,到頭來只是一場夢而已。沈既濟根據這一社會狀況,受到干寶《搜神記》和劉義慶《世說新語》中的故事啟發,寫下了《枕中記》。
開元七年,盧生遇到了有法術的呂翁,兩人萍水相逢于驛館,“言笑殊暢”,盧生看到呂翁的粗布衣衫,發出了“生不逢時、窮困潦倒”的抱怨,呂翁不解,他覺得盧生年紀剛好、身體強健,兩人正聊得高興,不知為何突然惆悵。盧生遂道出了他求功名利祿而不得的苦悶。說完就困了,呂翁遞給他一個瓷枕,剛好驛館主人蒸上了一鍋黃米飯,郁郁不得志的盧生,帶著“出將入相、列鼎而食,選聲而聽,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的渴求漸漸入夢。他從枕中孔竅回到自己家中,從此心想事成,先娶名門之女,隨即財富增長,再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從此仕途順暢,從秘書省校書郎升為渭南縣尉,再提為監察御史,再被任命為起居舍人、知制誥,一步步走近皇權核心,“入相”之路似已平坦,只待資歷;三年后又赴同州,遷任陜州軍政長官,頗有政聲、百姓擁戴;又領河南道采訪使,征為京兆尹,成為了京城最高長官。盧生又從圣意開疆拓土,任御史中丞、河西節度使,平吐蕃,開地九百里,凱旋后升任吏部侍郎又升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盧生至此完成了大部分知識分子的夢想:娶氏族女、擢進士第、修編國史。可接下來迎接他的是官場的無情傾軋,宰相惡語中傷、皇帝聽信讒言,盧生被貶出京城,遠赴嶺南。三年后,又受器重,被召回京城,登上宰相之位,獲得賢相美名,位高權重又引人嫉妒,誣他與邊將勾結,圖謀不軌。這次構害險些要了盧生的性命,還好有朝中貴族搭救,免于一死,卻被流放到越南。此時盧生才深切明白,宦海沉浮、汲汲營營不如山東薄田幾畝,一家共享天倫。又過了幾年,皇帝得知盧生蒙冤,將他召回京城,優厚待之,盧生也極盡淫逸奢華。盧生有子五人,長大成人個個優秀,他也逐日衰老,終于一命歸西了。
夢里的盧生歸西了,現實中的盧生悠悠轉醒了,黃米飯還沒有熟,看著滿臉疑惑的盧生,呂翁發出了“人生之適,亦如是矣”的感慨。
清人袁枚曾作詩云:古今最是夢難留,一枕黃粱醒即休。沈既濟以現實為依托,巧妙構思,運用奇特的想象,深度揭示了唐玄宗時期的社會生活,借盧生一夢,諷刺了舍棄本性追逐功名利祿的士子們。
后人對《枕中記》評價很高,認為其莊生寓言之類也,與韓愈《毛穎傳》齊名,且極具教育意義。

1.唐開元七年,盧生身穿褐色(粗布)的短衣服,騎著青色的馬,準備去田間勞作,遇見一個叫呂翁的道士。

2.兩人坐在一塊兒,言談非常暢快。盧生看看自己的舊衣,長嘆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得意!理想的人生應該是高官厚祿,賢妻美妾,出將入相。”呂翁從囊中取出枕頭給他,說:“你枕著我的枕頭,可以讓你實現你的志向。”

3.這時店主正在蒸黍,盧生側過頭去睡在枕頭上,看見枕上有孔,那孔漸漸變大,里面明亮有光。便投身進入,于是回到了家。

4.幾個月后,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做妻子,這女子容貌很美麗,資產十分豐厚。

5.第二年,盧生金榜題名、入朝為官,從此仕途順暢,從秘書省校書郎升為渭南縣尉,再提為監察御史,一直升到宰相,成為了京城最高長官。

6.盧生位高權重,同朝的官僚伺機誣陷他和邊疆的將領勾結,圖謀不軌。皇帝下詔把他關進監獄。盧生驚惶,恐怕自己將要沒命,對妻兒說,命都要沒了,還要高官厚祿干什么,還不如當初騎著我的青色小馬,守著我五畝地,做個農夫好。

7.幾年以后,皇帝查明盧生是冤枉的,恢復了他的官職,冊封他為燕國公,他的生活極盡淫逸奢華。盧生有子五人,長大成人個個優秀,他也逐日衰老,終于一命歸西了。

8.現實中的盧生悠悠轉醒了,看見自己還睡在旅舍之中,呂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還沒有熟,接觸到的東西跟原來一樣。看著滿臉疑惑的盧生,呂翁發出了“人生之適,亦如是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