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看著桌上的臺燈,心里涌出不少話來。
媽媽買它的時候,只有二十幾歲吧,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十幾歲了。很多年前在路上走的時候,她就指給我看過:“臺燈就是在這幢房子里買的。”
那是一幢英國小洋房,在一排小洋房當(dāng)中,就在我們原來家院子的旁邊。它不是一個商店,而是一戶人家,主人是一個老先生,穿著一身白綢緞衣服,很長的胡子,像個仙人。我看見過那個“仙人”,當(dāng)他從一幢洋房里走出來的時候,那幢房子很像是一個童話的地點。我有時走過,也會看見他在窗口閃一下,那都成了一個小孩兒心里飄動的記憶。有一次媽媽還帶我進(jìn)去過,她大概想買什么,我還沒有進(jìn)門就躡手躡腳走得異常小心。媽媽在他家買過西式餐邊桌、梳妝臺。整套的花幾、茶幾,還有很多高級全毛絨線。媽媽是不是一個趣味很特別的人?最特別的是我一直沒有搞明白,這些東西怎么會是從一個老先生家里買來的,而這些又恰好是上個世紀(jì)五十年代的故事。餐邊桌、梳妝臺、紅臺燈,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在,那幢洋房也還在,紅臺燈依然亮,夜晚的時候,燈光從垂掛著黃穗子的罩子里幾十年不變地照映開來,整個房間全被收攏到那一小團(tuán)、一小片的紅里,我也從小在這一塊靜悄悄的紅顏色里有秩序地長大。有了自己的家的時候,這紅顏色、紅溫暖就單獨地在我的書桌上了。我離開媽媽家的時候提出:“把它給我!”媽媽說:“你帶著!”
坐在它的下面,我練習(xí)寫文學(xué),寫論文,一本本書印出來放在它邊上,晴空的夜晚、陰晦的白天,整年整年,悠然地去了,幾乎比紙頁掀過還快,還沒有顧上觸摸它們的邊角痕跡,就已經(jīng)無影無蹤。
紅臺燈的燈柱是黃楊木雕刻的龍身,兩只圓睜的龍眼睛如果也會閃動,它一定會明白,其實一個生命在它面前坐著,這個生命的笑容和不安,仍然日久持續(xù)地把美好寫出來給別人讀到,本身也是一個可以飄動的童話,至少這個人自己會有些滿意地飄動。這條老龍也會對他說:“你很好,就這樣吧。”
臺燈的罩子已經(jīng)被換過好幾只。這一種那么多年前的臺燈,哪里還可以配到罩子?后來換的罩子都是我的一個小伯伯托了人幫助定做的,他那時還在當(dāng)領(lǐng)導(dǎo),找了熟練的師傅,我自己去付錢、取貨,那時這樣的“關(guān)系”也都一塵不染。
我最后一次去看小伯伯,他已經(jīng)無法言語,微睜的眼睛認(rèn)出我,嘴形里喊著我的小名。我拉住他的手,突然找到想對他說的話:“你給我配的燈罩還是好的!”他竟然記得住,點點頭,那一刻,我眼淚如雨。他的女兒說:“哥哥,爸爸非常想你!”活著的生命,活著的呼吸,甚至還長不過一盞臺燈,無論是紅的燈罩,還是綠的燈罩,但是只要離開的、逝去的里面有過美好和溫暖,那么光芒總能留下的。小伯伯也留下了。
再過些年,它就成了媽媽留給我的遺產(chǎn)。再過些年,我又把它留下。這非常好啊,所以我還是不要用憂傷的心情來說這些,不流下淚水。我們不需要很多很多的東西,有一點寶貴的就有了很多了。要很多很多做什么呢,結(jié)果都忘記了“紅臺燈”放在哪兒了。
就這樣吧。涌起的話就這樣說完了。就這樣。謝謝媽媽!
編輯對你說
擁有一樣自己喜愛的物品,并讓它陪伴自己一生,是件很幸運的事情,“我”就是這樣一個幸運兒。神秘的洋房商店里,仙人一樣的店主售賣臺燈;品味獨特的媽媽買下臺燈;小伯伯給“我”找?guī)煾祿Q臺燈罩;媽媽將臺燈傳給“我”……每一個離自己或遠(yuǎn)或近的親人、朋友,都圍繞這盞寶物一樣的臺燈,展開了故事篇章。
文章中滿含“我”對臺燈的喜愛,以及對親人的感謝之情。親愛的小讀者,你有沒有這樣一件珍藏已久的物品呢?它和你之間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故事,寄托了怎樣的情感,你是否愿意讓它陪伴你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