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改革開放是這樣起步的

厲以寧

2018年6月26日，中國經濟學家厲以寧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報告廳，以《中國的改革開放是這樣起步的》為題，作了主題演講。以下是厲以寧這次演講內容的摘編。

改革是從1978年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討論開始的。當時“兩個凡是”這樣一個思想一出，就不好改革了，什么改革都遇到問題了。1978年開始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大討論進行了半年多，大家的觀點開始趨于一致，認為這個觀點是對的。

改革要從最薄弱的環節做起，中國最薄弱環節是農村。土地承包改革后，農民積極性增加了，農民不僅把自己的田種好，而且養豬、雞、鴨了，農貿市場一天比一天豐富了。中國之所以能夠很快地把票證取消，就是證明改革是有效的。更重要的方面是，農村勞動力多了，要怎么用呢——辦鄉鎮企業。辦鄉鎮企業當初沒有資金，是農民自己籌劃的；沒有技術人員，就到城里去聘用那些退了休的工人。

鄉鎮企業出來以后，一個競爭性的市場產生了，中國經濟開始變化了。但還不夠，在靠近香港的深圳，最早受到了經濟特區的影響。什么是經濟特區呢？在這里完全按照市場規則在運行，香港在這里投資，香港的速度也比較快，可是沒有想到深圳的速度特別快，整個地方都在建樓。

這三大變化，就等于給平靜的水面上丟下了3塊大石頭，中國經濟再也回不到過去了。這就是上世紀80年代初的情況。

但是改革還沒完，真正的改革要動城市、動國有企業。中共十二大開了，就提出重心要轉移了，因為農村的改革已經走上了正軌的道路了，工業怎么辦？兩種改革思路產生了——一種改革思路是世界銀行的意見，放開價格。政府不要管價格，讓它在市場上升升降降，經濟自己有規律。國內有的經濟學家也主張這么干。但是在這個關鍵時刻，北京大學提出了另一種改革思路。

2018年6月26日，經濟學家厲以寧（左一）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報告廳主講“中國改革開放是這樣起步的”。

1986年4月下旬，北京大學召開了“五四”科學討論會。4月26日，我在會上第一句話就是“中國改革的失敗可能是由于價格改革的失敗，中國改革的成功必須取決于產權改革的成功”。這話傳到中央那里，中央問我，你為什么提出不能放價格？為什么提出必須走產權改革的道路？我當時就說，西歐以德國為標準放開了價格，它放開價格是對的，因為它是私有制社會，私有制社會不要管理它的價格，價格放開了，它根據市場的波動自己會找到規律，慢慢就改變了。西德行，中國不行。中國是公有制社會，你放價格有什么用，國有企業把價格放開以后就猛漲，沒有用處。不能改變企業的地位。那怎么辦呢？在這種情況之下，就應該考慮到怎么樣把經濟結構先調整，把產權先調整，讓每個企業都是自負盈虧的，改革慢慢才行。

大概到了下半年，中央一個決定說試試看股份制行不行，搞一些企業做試點。當時是以哪里做試點呢？是四川，整個西南以四川為界，國有企業多。幾個企業我都去了，我陪著中央的人。但是回來以后，形勢發生變化了，暫停。接著又回到了放價格論，可是放價格論不能試點，價格放開的消息一出來，整個的物價上漲。結果到了1988年，不行了，又回到了從前，暫不放開價格。

到了1990年、1991年，鄧小平再次講話，中國的改革才走回到這個路上來。1992年鄧小平第二次南巡講話以后，股份制被推到前面去了。這時碰到了一個問題，有些人特別是年紀比較大的老干部說，大企業一改我們的國有企業是不是都變成私有化了？這種情況下，經濟學界提出了兩句話：第一句話，增量先行；第二句話，存量暫緩。

比如這個國有企業100億的財產，我先拿20億出來上市、出賣。這個事情終于實行了，但是實行以后又有矛盾：增量先行，100億的資產中拿20億出來上市，存量依然占大頭。增量先行以后董事會建立了，但沒人來參加董事會。增量不是大頭，股東掌握不了董事會的決策權的，所以增量先行變成一句空話。過了一段時間以后還得動存量，這個問題在學術界就被稱為“二次革命”。

因為當初存量不動這是寫上了招股說明的，你既然破壞了就應該進行上市補償。按照市場規則來做，效果好的這些10配4，效果中等的10配3，效果差一點的10配2。這是《證券法》公布以后做的。我們講中國的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是一步一步艱難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