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庚的蛇口試驗

江海波 王佳

1984年1月28日，鄧小平視察蛇口工業區時，袁庚（右一）向鄧小平匯報工作。

招商局集團原常務副董事長、中國改革開放事業的重要探索者袁庚的一生足夠傳奇。他經歷過中國面向西方學習，救亡圖存的時代；而后又經歷了國家革命、運動、封閉和重新融入世界的全過程。當年，袁庚的很多積極探索，為中國民間經濟力量拓展了想象空間，并激勵他們在商業領域將許多當年袁庚的試驗成果繼承、推進。

中國改革的“開山炮”

1973 年，在“文革”動亂中未能幸免的袁庚，在周恩來等人的過問下出獄。5年的監獄生活，袁庚最熟悉的生物莫過于高墻里、鐵蒺下的螞蟻，這種觀察，讓他洞察了人在歷史面前的渺小，以及那種微小的生靈透露出來的生命之偉大。這種體悟，成了他后來在蛇口表現出來的進取、無畏與擔當的一個注腳。

1975年，被戰火歷練過的軍人、有長期在境外工作經歷的特工及外交官經歷的袁庚，恢復工作，任交通部外事局負責人。1978年6月，袁庚被交通部部長葉飛派往香港，調查屬下招商局的情況。此時，他已經61歲。

1978年10月9日，一份《關于充分利用香港招商局問題的請示》報告，被送到中央領導人面前。時任中共中央主席、國務院總理華國鋒作了“思想再解放一點，膽子再大一點，辦法再多一點，步子再快一點”的指示。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根據指示在報告上作出閱批。

香港的地域限制，招商局不可能取得多大的發展，于是袁庚將目光放到了對岸的寶安縣。1979年1月3日，招商局代交通部和廣東省革委會起草了致國務院的《關于我駐香港招商局在廣東寶安建立工業區的報告》。那天，袁庚上北京時，帶了一份香港明細全圖，李先念用鉛筆在南頭半島的根部畫了兩條杠，準備把整個南頭半島都給袁庚。但當時招商局僅有1.3億元資金，袁庚不敢要。于是，李先念改圈了臨港2.14平方公里的蛇口。7月2日，蛇口工業區基礎工程正式破土動工。轟隆隆的炮聲，炸醒了沉睡的土地，中國改革開放的實際性開山第一炮，在中國南方的一個漁村炸開。

上世紀80年代豎立在蛇口的標語牌，“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被譽為是打破思想禁錮的第一聲春雷。

“4分錢”驚動中南海

1979年 8月，蛇口工業區首項工程蛇口港開工。剛開始，工人們干勁不高，每人每天8小時運泥20至30車。工程進展緩慢，袁庚甚急，指示加快工程進度。四航局工程處決定從當年10月開始，實行定額超產獎勵制度，即完成每天55車定額，每車獎2分錢；超額，每車獎4分。工人們干勁大增，一般每人每個工作日運泥達80至90車，干勁大的甚至達131車，可領獎金4.14元。

1979年，蛇口開發建設初期平整土地（今蛇口客運港至招港碼頭一帶）。

今日蛇口，招商蛇口大樓與香港隔海相望。

1980年4月，這個行之有效的獎勵制度，很快被上級有關部門勒令停止，理由是為了“糾正濫發獎金的偏向”。獎金撤下，運泥量也跟著下去了。袁庚拍案而起，他請來新華社記者寫《內參》。7月30日，《內參》送到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的案頭，胡耀邦馬上在《內參》清樣上批示，并轉給谷牧辦公室。

僅隔一天，蛇口的工地上就恢復了定額超產獎。這之后，中國內地逐漸實行了工資獎金上不封頂、下不保底的辦法。

特區的自我辯護

前述這個故事，僅僅是當時保守思想阻力的一個縮影。1992年以前，特區一直處于“姓資”還是“姓社”的爭論漩渦中。

“深圳當時情況非常復雜，建特區要不要，能不能，走哪條路，爭議非常多。否定深圳經濟特區的聲音，占了相當大的比重，且從上到下幾乎都一致。”時任上海《世界經濟導報》編委、后來任《蛇口通訊》總編輯的韓耀根回憶說，正是在這種歷史大背景的負重之下，他來到深圳面見袁庚。

袁庚在韓耀根面前，不止一次地提到一件讓他“很惱火”的事情。韓耀根回憶：“當年對經濟特區圍剿批判，上海出了不少文章。風是北京刮下來的。《文匯報》發了一篇非常有名的文章，現在講改革開放史，人們還經常提起這篇文章，題目叫《租界的由來》。這篇文章影射當時搞經濟特區都成了國外的租界了，是賣國求榮。這件事對特區人打擊特別大。”

“與其自己出來辯護，還不如讓新聞界媒體出來說話，他（袁庚）相信自己改革開放的路子是對的，有良心的新聞媒體是會公正評價這段歷史的。特區的同志，日子過得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我們新聞界再不支持，路就沒法走下去了。”韓耀根說。

當年蛇口港上那間咖啡廳里，袁庚與韓耀根談了4個小時，話題是關于改革開放歷程、大局與思路。結賬時，袁庚付的錢，70元港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