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評判故鄉（組詩）

王雪英

姥姥的愛情

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鎖住無數個秋天

你依然以一朵花的容顏和

一滴水的柔軟踱入我的眉眼

時光很舊 又很淺

你的笑比光陰殷實

像一個落上塵埃的嘆息

一拂即出

想不起你生銹的名字

也想不起長滿蒼苔的小路

你翹著腳 等待什么

那個午后微雨的黃昏

屋里屋外都分外寂靜

一滴雨正偷偷從背后

抱著一朵花輕吻

然而你不能

一雙小腳鎖住了你內心的潮水

一擔谷子逼死了

一朵桃花的愛情

從此十六歲的青春販賣給秋風

春水不漾？

梨花數度

你的表情和姿態從未僭越

直到—場塵埃落定？

直到人們將忠貞鐫進你的碑文

我只想隔著時光靠近你

悄悄說給你的來世

不管你等待的人是誰

都要記得

那應該是一場人間煙火的愛情

誰的春天

驚蟄后 我們忍不住張望

青苔的亂石下一條小蛇 第一次抬頭

柳枝搖曳了許多年

我們依舊把它當成消息樹

任誰都知道 毛毛狗努出萌萌的臉

那份不安就折軟了枝條上的春天

春風一溜煙兒 打探

引逗著一大堆甩掉冬衣的孩子

他們在雨里裸著腳裹 五顏六色

爭相綻放

姥姥用一盆煮菜的水就潑綠了

沉睡一冬的菜園子

以夢為馬

二千多年前的一場指認

讓鹿走上神壇

而馬越來越遠

它無端的悲傷走下宮殿

指鹿的人隨鹿明滅

為馬的人戰戰兢兢扶起背上的前程

虛妄的詬病燃向后世

一個叫海子的詩人舉起火把

焚燒一場舊疾

在大地和麥芒里重新認定馬背

以夢為馬

一切并非笑談

夢想很窄

自古唯有一匹白駒可以過隙

我不能評判故鄉

歷史學會了矯正

山村的對與錯一點點浮出水面

藍天藍著 白云白著

只是那條舊河床被一只挖沙船徹底掘翻

沒有誰聽得見河流的吶喊

只是童年清澈的眼神

真實地照見過往 如今

一張張翻印著那些舊傷

我不能評判故鄉

就像不能評判生我養我的爹娘

他們一向逆來順受

但這并不影響一個孩子

愛他們 深愛及

一草一木和一小片甜甜的月光

修 復

那一年我洗涮生活 不小心

打碎了一只青花碗

那一年我采苦碟子 躲避饑餓

挖斷了一把小鏟

那一年我尋找龍膽草 補交學費

撞壞了花梁的小木籃

那些莽撞和糗事讓我認識了

鐵匠 小木匠 小轤匠

他們有神奇的魔術

能把碎掉的愛物還原修復

許多孩子開始拜師學藝

而我只從中琢磨了一個詞

小伙伴們用學會的技能養活自己

我用那一個詞圓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