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昆雨
內容摘要:云岡石窟雕像之被盜,主要發生在1910—1935年間,尤以1918—1929年間最為猖獗。被盜雕像主要流布于日本、法國、美國、德國等,共計近百件。通過對洞窟實地調查,并與流失造像圖片資料反復比對研究,共使其中的29件流失造像得以準確復位。
關鍵詞:云岡石窟;流失造像;復位
中圖分類號:K879.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8)05-0026-12
Abstract: The theft of the statues of Yungang mainly occurred in the years between 1910 and 1935, and especially between 1918 and 1929. The lost statues, nearly 1000 in total, have mainly been scattered in foreign countries including Japan, France, America, and Germany. A comparative research of the picture files of the lost statues and the present condition of the caves has helped accurately reposition 29 lost statues.
Keywords: Yungang; lost statues; reposition
1902年,日本學者伊東忠太抵云岡石窟調查,之后發表了《北清建筑調查報告》、《支那山西云岡石窟寺》等,沉寂已久的云岡石窟寶藏重新走進世人的視野。
1907年,42歲的法國漢學家沙畹第二次入華,遍歷晉冀魯豫陜等地文物古跡,于10月23—27日進入云岡石窟調查,通過攝影鏡頭,首次向世人展現了云岡石窟這部壯麗無比、舉世無雙的佛學圖典。“關于云岡形制內容研究,以法儒沙畹最早而最詳確。解說圖釋,均極允當,且以此而云岡之名,震耀于世,因以啟帝國主義者盜竊割裂之機。石鼓、寒泉、靈巖、萬佛諸洞,被毀最甚云。”[1]此后,無數朝圣的游人、藝術家走向云岡石窟,同時到來的還有居心叵測的掮客。外國不法文物商販混跡云岡石窟,誘以漁利,不義村民開始專營竊鑿盜賣佛像之勾當。1929年9月20日,國民政府古物保管委員會派常惠前往云岡石窟進行為期五天的調查,其后對外公布,共失佛頭96顆。迫于壓力,縣里密查偷盜及傷毀佛像的事情。1929年后,縣里開始派警察駐守云岡石窟,盜鑿之風有所收斂,但仍偶有發生,村民家舍私藏石雕造像者,不足為奇。1932年,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美術館史克門(Laurence Sickman)便輕易從村民家中購得云岡石窟佛眼一枚(1985年捐贈云岡石窟研究院)[2]。
據一份日本大阪市立博物館藏品收購清單顯示,該館于1910年9月25日分別購得兩件來自云岡石窟的佛頭(該館編號8502、8503),這是目前所知云岡石窟雕像被盜有時間可考的最早記錄。總的看來,云岡石窟雕像之被盜,主要發生于1910—1935年間,尤以1918—1929年間最為猖獗,其主要流布于日本、法國、美國、德國等國家。
20世紀初期世界各地出版的幾部大型圖冊,記錄了云岡石窟未被盜前的珍貴畫面,其拍攝年代不同,正反映了云岡石窟造像保存的狀況。1907年沙畹所拍照片,使云岡石窟從此進入有圖像記錄的時代。1909—1915年,他在巴黎出版《北中國考古圖錄》(以下簡稱《考古圖錄》),內中涉云岡石窟照片78幅,反映了1907年之前的云岡石窟實景。1918—1924年間,日本人關野貞、常盤大定在云岡石窟拍攝大批照片,后于1939年由東京法臧館刊行出版《支那文化史跡圖版》(以下簡稱《文化史跡》)。該著出版時間雖晚,但大部分照片反映了1918—1924年期間云岡石窟的保存狀況。1921年9月,東京文求堂與山本寫真館發行了由山本明與岸正勝攝影的《云岡石佛》圖集,內中收錄了200張云岡石窟圖片。1933年,山本明又出版了《震旦舊跡圖匯(云岡石窟)》(以下簡稱《震旦圖匯》)。山本明數抵云岡石窟拍片,他首次到達的時間概為1919年{1},另有“1916年”說。“1916年,山本明和照相館內的另一名攝影師岸正勝前往云岡和龍門石窟考察,本著科學嚴謹的態度,按照石窟編號,逐一、全面地進行拍攝記錄。在山本明接掌照相館后,他們四次前往這兩座石窟群拍攝”[3]。此1916年之說尚待考證,但《云岡石佛》、《震旦圖匯》至少反映1918—1921年間云岡石窟實情是無疑的。1922年,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喜龍仁經天龍山石窟轉道云岡石窟拍照,1925年,他在英國倫敦出版《五至十四世紀的中國雕刻》(以下簡稱《中國雕刻》),全書共收錄623幅圖版,是研究中國佛教美術史的重要基礎資料。1938—1944年,日本人水野清一、長廣敏雄等用了7年時間在云岡石窟進行調查、拍照和實測工作,后陸續出版《云岡石窟——公元五世紀中國北部佛教石窟寺院的考古學調查報告》16卷共32冊(以下簡稱《云岡16卷》),該著以大量的圖片資料反映了1938—1944年間云岡石窟的保存狀況。
對流失造像進行復位研究,是一項過程艱辛、意義深遠的重要工作。就云岡石窟而言,目前的流失造像復位研究工作,主要還是依托上述已掌握的圖像資料,通過與洞窟現狀的調查、比對實現流失造像復位。這本身也受到了很大的制約:一、北魏、遼代、元代以及明清均對云岡石窟雕像進行過彩繪,規模不等,程度不同,色彩迥異,而已見圖像資料多為20世紀初的黑白照片,色彩方面先天不足。二、已獲流失造像圖片基本上只反映了一個拍攝角度,不利于多方位觀察。三、造像被盜鑿后,本會形成一個與窟壁盜口相吻合的遺痕,然而,幾乎所有的盜口外廓都被刻意地砍削、修飾,從而失去了獨有的標識形狀。這對于復位研究非常不利。盡管如此,經過數年的洞窟調查與反復比對,現已掌握了29件流失造像的原始位置。其中如第16-1窟北壁交腳菩薩像以及第6窟明窗菩薩手臂、馬首等,此前其實際位置雖已明朗,但有些細節未予公布,所以,這里一并收入。以下按洞窟編號的先后順序,就現已完成復位的流失造像進行編號和說明。本文圖版中所用云岡石窟舊照片資料,大多采自以上諸著,在此特別說明。被盜造像所屬洞窟的具體位置、尺寸及其被盜前后的比照圖等,請參考文后所附《云岡石窟流失造像復位對照表》。
1. 第1、2窟
云岡石窟群最東端,孤寂地留存著一對塔廟窟,現編號為第1、2窟,規制不大,內容卻極其豐富。這組洞窟地較偏遠,加之洞窟前壁坍塌,當年處于失管狀態,是云岡石窟被盜造像的重災區。窟內造像無論大小,幾乎找不出一尊面容完整者,慘烈之狀不堪言表。
{1}第1窟西壁“古風微笑”式佛像
1948年,日本人將個人收藏的一件佛頭借給洛杉磯藝術博物館展覽。1993年6月,該藏品的主人已更為英國人艾斯肯納齊(Eskenazi),同年在主題為《中國早期墓葬和寺院藝術》的私人收藏展上公開展示。此佛頭高39cm,點滴之處都散發著云岡石窟的氣息,來自云岡石窟第1窟西壁南起第1龕。佛像面相豐滿,廣額,雙眉線條與鼻子部分連成一線,眼瞼細長,長耳輪廓清晰,臉上仍殘留著夾雜了綠色與黑色的顏料斑跡。有人將古希臘雕塑中既莊嚴又典雅的微笑稱為“古風微笑”,這尊佛像微笑的厚唇正是那樣的風格。
{2}第1窟南壁提瓶供養菩薩
水野清一、長廣敏雄合著的《云岡16卷》每一卷中,都附有一枚活頁書簽,上面各附一張被盜云岡石窟造像照片。最早見到此供養菩薩頭像,就是在這款書簽上。該像初為日本山中商會所藏,約于1960—1969年由龍泉堂購藏,后不知于何時轉賣。2013年,該像現身于美國紐約蘇富比拍賣會。
該菩薩頭像高23.8cm,向后扎束的高髻略呈扇形,并繪有醒目的黑色;臉修長,額頭發際人字形分開,弧形眉,細長眼,側面端注前方,神情恬靜。其原始位置為第1窟西壁南端盝形龕外右側,左手執水瓶,右手持蓮蕾置于胸前,上衣寬博,通身背光。
1920年9月,身兼皮膚科醫生、詩人、劇作家、美術史家等多重身份的日本人木下杢太郎(1885—1945)首次來云岡石窟,他在這里停留數十日,除了寫生,也做些洞窟調查記錄之類。其中,他在9月17日這天的日記里寫道:“今天的時間,都專注于東端第一窟手持水瓶人物的寫生工作上。雖然人物的足部已被損毀,但從其三角形發束頂部到腳下橫框的部位仍有約1m高。頭頂上方中央是揭開的幕布,其上欄間刻著跳舞的童子和花瓣,再上方是兩尊雙手合十的人物造像。晨光照射,使得顏面看上去鮮明而潔凈,造像那溫雅的容貌宛如拂曉睡蓮的花瓣一樣美麗。”[4]這也是該供養菩薩像完整保存的最后記錄時間。
{3}第1窟南壁維摩詰頭像
2017年紐約亞洲藝術周展上,一件來自云岡石窟第1窟的流失頭像現身,像高35.5cm,表現的是英姿勃發的年少型維摩詰。該像頭戴平頂筒形帽,長眉細目,蓄三角形短須,嘴角一撇微笑超然而耐人尋味。該像原為德國大古董商Edgar Worch舊藏,后由德裔收藏家Trubner(漢名褚卜納)遞藏,1949—2016年借展于洛杉磯博物館,現為美國古董商J.J Lally收藏。
此被盜像特征典型,又有眾多歷史照片可供參照比對,復位較為容易。很明確,其原屬第1窟南壁東側屋形龕內維摩詰雕像的頭部。喜龍仁《中國雕刻》中,此像依然完好無損。1930年德國柏林出版J?觟rg Trübner:zum Ged?覿chtnis,Klinkhardt and Biermann Verlag,Berlin一書中,出現該維摩詰像被鑿頭部照片,說明該像于1922之后、1930年之前被盜。
{4}第1窟南壁:被誤讀了的托缽飛天
1988年,美國紐約阿波羅出版社再版了《中國及其遠東藝術》(Chinese and other far eastern art)一書,該書收錄1941—1943年間盧芹齋、山中商會兩大中國及遠東藝術藏品公司的拍賣品目錄。其中,盧芹齋提供的976幅藏品中,有一件編號為937的飛天造像,出處注明是“河南龍門石窟6世紀灰砂巖雕刻”。該飛天像高30.48cm,頭梳高發髻,右手叉腰,左手托一缽。上穿短襦,下著大裙,腰束帶(圖1)。事實上,這是來自云岡石窟中的一件造像,不過,那只雕得比腦袋還大的缽著實很怪異,難怪個別文物鑒定家直指其為贗品。
同樣還是依托山本明《云岡石佛》、喜龍仁《中國雕刻》兩著中的照片,我們注意到在第1窟南壁東側屋形龕脊頂左上角赫然雕一托缽飛天,經比對,正為此流失的托缽飛天造像原雕,同時說明,該像被盜于1922年以后。其身后另有一飛天,手中托舉著更大的器物,惟惜照片只取其身一半,內容不可辨識,亦或托缽。托缽飛天雖飄浮于佛龕之外,卻與此維摩詰故事圖關系密切,并為故事發展進程中的一個重要情節。它的復位,讓這幅故事圖的主題豁然明朗。
姚秦鳩摩羅什譯《維摩詰所說經》凡三卷,計十四品,其中《香積佛品》講的是維摩詰運用不可思議之神通力,示現自己的化身到眾香國請回香飯供諸聞法菩薩用食,借此方便,演說佛法{1}。第1窟南壁東側盝形龕內造像即表現了《香積品》的故事內容。畫面中托缽的飛天是維摩詰化身的菩薩,其身后隨行飛天代表從眾香國同行而來的菩薩。兩件流失造像的拼合復位,使一直以來莫名其妙的故事題材得以破解,這都反映了對流失海外造像進行復位研究的價值與意義。
{5}{6}第1窟南壁一對供養天
這是兩件來自第1窟南壁的供養天頭像,最早見于1964年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出版的Charles B.Hoyt Collsction in the Museum of Arts:Boston一書中,原為馬薩諸塞州坎布里奇的查爾斯.B.哈特收藏,現藏波士頓美術館,編號50.1758。
這對供養天的原始位置在第1窟南壁窟門拱楣內,a高52.5、寬18cm,位于西端;b高49.6、寬18cm,位于東端。她們頭梳高發髻,面相豐瘦適中,表情和悅謙恭,雙手合掌,單腿半跪禮敬。寬松的天衣用階梯式刀法刻出密集的衣紋,端靜沉穩。
{7}第2窟東壁佛頭
同樣出自1988年美國紐約阿波羅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及其遠東藝術》(Collection Of Chinese And Other Far Eastern Art)一書。這件佛像被編號為944,高38.1cm,屬法國盧芹齋私人藏品。佛像高肉髻,面頰豐滿,眉線、眼角上挑,嘴角內收,神情恬靜。照片的清晰度和角度雖不很理想,但還是可以看得出鼻頭殘損之狀以及左側嘴角的深窩等特征,均與第2窟東壁第1龕佛像具有一定的相似度。
2. 第4窟
第4窟處于武州山龍王溝谷溝邊坡,巖石結構疏松,石英顆粒粗大,強度低,容易雕刻,也容易剝落,更易于盜鑿。該窟屬中心柱窟,塔柱四面均雕立佛,南面、北面各為二佛并立,東面、西面各為一立佛,身高均等,然佛頭盡失。
{8}中心柱南面佛頭
該像高37cm,見載于日本聚樂社1932年出版的《支那上代雕刻》圖冊中,由日本藤井卯兵衛收藏。此系第4窟中心柱立佛頭像,面容飽滿近于方形,高肉髻,髻頂略向前傾,額頭廣平,雙眼微睜凝遠,高鼻直梁,大耳,面部可以看到長石風化破壞后附著在雕像表層的白色結晶鹽斑跡。
第4窟中心柱四面共有六尊佛像,此流失佛頭究是歸屬其中的哪一尊呢?喜龍仁《中國雕刻》、山本明、岸正勝《云岡石佛》分別提供了塔柱南面右立佛、北面右立佛以及西面立佛未被盜前的照片,其中,塔柱南面右立佛像面部與被盜像最接近。2005年紐約蘇富比“精美瓷器和藝術品”拍賣會上,另有一件美國紐約私人收藏的云岡石窟佛頭現身,像高40.6cm,從佛像造像風格與特征看,也應是第4窟中心柱佛像頭部(圖2)。
3. 第6窟
{9}手臂
原位于明窗東壁,高46cm,現藏于日本正木美術館。
整個手形飽滿健壯,向內輕攏。食指豎起直指人物頰部,拇指、中指相捏。臂戴腕釧,上面裝飾美麗的花紋圖案。此系第6窟明窗東壁盝形帷幕龕內思惟菩薩的右手臂,其本以右手支頰半跏坐于臺上,現手部斷失,形成高47cm的斷層。
{10}明窗西壁馬首
馬首幅寬22.5cm,現藏于日本五島美術館。馬首雕刻手法細膩、寫實,嘴微張,眼睛圓睜,短耳豎直,頭上有轡飾,革帶經馬嘴引向兩腮,沿頸部而上,銜接處有圓形紐環相扣。此系第6窟明窗西壁佛傳故事“犍陟吻足”圖中太子愛馬犍陟的頭部。故事表現的是太子與仆馬惜別的情景。
4. 第7、8窟
{11}第7窟主室西壁戴胡帽頭像
戴胡帽天王頭像,見錄于J?觟rg Trübner:zum Ged?覿chtnis,Klinkhardt and Biermann Verlag,Berlin,德國柏林,1930年出版。
圓頂胡帽,寬邊箍帶,側面雕出帽端向后垂落時的折溝,頭后垂披冠巾,屬鮮卑服飾。造像面部五官緊湊,嘴角上翹,笑容謙和。此系第7窟主室西壁第2層南龕左側供養天像,窟內現存高23cm的盜鑿創面。該像身后另有一相同的人物形象,保存尚完整,頭像高23cm,或可為被盜像尺寸上提供參照。
{12}云岡石窟最早被盜的造像:第8窟主室東壁戴胡帽頭像
像高21.2cm,現藏日本五島美術館。
胡帽,披冠巾,帽邊箍帶,長長的帽筒向后折掖,粗拙淳樸。造像面部圓潤豐滿,細目垂視,笑容含蓄。此系第8窟主室東壁第二層北龕右側人物頭像。該尖拱龕內一佛趺坐,手持一缽,兩側各二胡服天王像,持缽跪禮,這是表現“四天王奉缽”的佛傳故事。被盜頭像屬圓雕,鑿取較易,頸部斷面直徑12×17cm。洞窟中與該像對稱布局的左側天王像頭部尚存,高21.6cm,二者的高度相比較接近。由沙畹《圖錄》可知,這件戴胡帽頭像至少在沙畹1907年到來之前即已被盜,是目前所知云岡石窟最早被盜的造像。
{13}第8窟主室東壁魔羅
像高24cm,現藏日本五島美術館。
胡人形象,頭發向后倒梳,怒目圓突,眼窩深凹,眉頭與鼻端蹙成小結,口張舌伸,舌長延至下頜,形象怪異,神態獰惡。此系第8窟主室東壁降魔圖中左半部魔眾之一。窟內畫面中一佛趺坐,龕外四周滿布魔軍,均為逆發形,瞋目鼓腮,或執斧、揮棍,或射箭、抱石,阻撓釋迦覺悟成道。
5. 第13-4窟
{14}東壁菩薩頭像
像高24.7cm,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
菩薩像面型瘦長清秀,頭戴冠,冠兩側為象征山岳的三角形,正面為一個小三角,兩側各雕一圓形,應是花蔓。冠正面象征山岳的三角上方雕仰月形。額發人字形分開,雙目合閉作沉思狀,眼瞼鼓凸,耳部僅雕出輪廓。此系第13-4窟東壁龕內主尊佛像左脅侍菩薩頭像,被盜后創面高27.6cm,左側刀口切入略深。
6. 第14窟
{15}西壁佛頭
像高29.4cm,原為日本山口謙四郎舊藏,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
佛像高發髻,眉線高挑,面貌俊逸,神情端凝,頸略長。此像系第14窟西壁尖楣圓拱龕內二佛并坐像右側佛像頭部,壁面上留有高度為29.6cm的鑿痕。雕像表面有黑色痕跡,龕內壁面以及佛身上目前仍可看到呈黑色的色斑,說明曾經有過彩繪。特別是佛像肉髻上兩塊相連的黑色斑跡,在造像被盜前的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沙畹《考古圖錄》以及關野貞、常盤大定《文化史跡》中,龕內造像均保存完整,山本明《震旦圖匯》中,龕內左側佛像頭部被盜,說明被盜時間為1918—1921年間。
{16}西壁拱尾立獸
像高54.5cm,日本私人收藏。
該神獸小耳,大眼,張嘴露齒,胸部刻出幾條紋線,短尾卷翹,氣勢威猛。前肢按地立于束帛座上,挺胸昂首反顧,態勢勁健有力。神獸或為虎,或為獅。此系第14窟西壁尖拱龕右側龕柱雕刻。由沙畹《圖錄》、關野貞與常盤大定《文化史跡》以及山本明、岸正勝《云岡石佛》諸著顯示,該龕左側龕柱早年已毀失,但右側龕柱尚完好。至水野清一、長廣敏雄著《云岡16卷》本中,不但右側龕柱見失,甚至右側佛像的頭部也遭到盜鑿。
7. 第16-1窟
在曇曜五窟東端第16窟與第15窟之間,有一個奇怪的橫長方形洞窟,其外廓凸出于第16窟外壁立面近1.8m,現編號為第16-1窟。20世紀初,此窟遭到了瘋狂盜鑿,尤以北壁兩尊交腳菩薩像,被整身鑿竊。該窟遭遇若此,有幾種原因:一、當時村民在窟內堆積了較高的蒿草垛,竊賊不需架搭梯子就可輕易接近盜鑿對象。二、該窟北壁與第16窟南壁為共用壁,壁厚不足20cm,易于盜鑿,并且正反兩面均有造像,一鑿兩得。三、此窟屬云岡中、晚期過渡洞窟,造像藝術具足胡漢交糅之美。該窟前立壁早年坍殘,窟口開敞,北壁大盜洞拾目可及,是云岡被盜洞窟的典型代表(圖3)。
{17}西壁佛頭
像高40.1cm,日本武藤山治收藏。
佛像高肉髻,髻頂前高后低。臉形清秀,長眉細目,鼻梁高挺。此系第16-1窟西壁中層尖楣圓拱龕內二佛并坐像左側佛像頭部,盜鑿時殃及佛像胸部,形成高46cm的殘面。由于龕內壁向上呈內弧形,佛像髻部正處于弧面上,鑿離壁面后,髻頂自然形成前高后低的斜面。佛像左額、眉弓上方早已形成的破損斑塊與沙畹《考古圖錄》對照一致。
{18}東壁“實在很美的造像”被盜
木下杢太郎在1920年9月18日的日記中這樣描寫第16-1窟,這是“一個開鑿較淺的小石窟,然而其中卻有許多造型精美的佛像。本來石窟的正面墻壁有9個、左右兩壁分別有兩三個的佛龕;然而,如今洞窟中央搭著堆滿柴禾的棚子,有些佛龕已被完全損毀,沙畹及大村圖譜中此窟的全貌已然不復存在。佛像或結跏、或盤腿而坐,它們的容貌都十分可愛。此洞窟以西的諸佛像大概都是這樣的容貌,可是這里的佛像卻最為典型”[4]140-141。1939年9月6日,木下再次來到云岡石窟,與正在云岡石窟做調查研究的長廣敏雄見面后,暢聊印象中的云岡石窟。長廣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當說起在徐州有相當美的石佛時,木下先生便說以前到這里時(指云岡石窟),也見過實在很美的石佛,它到底在什么地方,還要再三尋找。與石窟相接的農家的樣子與當時好像大不相同。最后,木下先生所記得的是第15A窟的二佛并坐像,現在已被破壞,什么也沒有了,只留下丑陋的窟窿,從這個窟窿可以進入第16窟。木下先生失望地回去了。”[5]
美國哈佛大學賽克勒博物館現藏一尊高41cm的佛頭(圖4),這就是木下所說的“實在很美的造像”。造像高肉髻,平頂,細眉長眼,鼻高而直,兩翼分明,嘴角內含,面相慈和,堪謂云岡石窟佛教雕刻藝術中的精品。該像的原始位置為第16-1窟東壁中層尖楣圓拱龕內二佛并坐像左側佛像之頭,現壁面上盜痕高45cm。龕內壁上方有一條很早形成的裂隙橫跨全龕,剛好通過被盜佛像的髻部,佛頭被鑿離后,髻頂會被削掉些許,呈平切狀。另外,與其對坐的右側佛像面部有呈黑色的施彩跡象,那么,被盜造像面部也應該有相近的顏色。
{19}北壁上層交腳菩薩像
像高128.7cm,現藏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據1944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遠東藝術部館長阿蘭牧師編著《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中國雕塑》,稱此交腳菩薩像為美國羅杰斯基金會于1922年入藏,編號22.134。關野貞、常盤大定《文化史跡》中尚見存,被盜時間約于1918—1921年間。
此像在洞窟中的實際位置早有定論,系第16-1窟北壁上層中央盝形龕內交腳菩薩像。造像頭戴高冠,冠飾化佛,冠下辮發縷縷,分向兩側。菩薩面頰豐圓,雙目微啟,嘴角微翹含笑,頸飾項圈,左手撫膝,右手上舉(手部半殘),身形挺秀勁健。帔帛自雙肩搭下,寬博遮臂,垂至腹際呈“X”形交叉后順腿面折向身后。下衣輕薄貼體,下擺八字形散開,底邊原雕有翻波狀的密褶。造像被盜鑿后這部分內容毀失。有個問題不解,該像被整尊盜挖后,其背面應該存有第16窟南壁的千佛及佛座雕刻(圖5)。2016年箜篌演奏家吳琳老師訪美演出期間,冒雨專赴大都會美術館拍此造像背面,結果不見任何雕像,只見道道鑿痕。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背面原有的雕刻內容去哪兒了?
{20}北壁中層交腳菩薩
像高167cm,原為法國人王涅克L.Wannieck收藏,1922年入藏法國巴黎色努斯基博物館。王涅克,法國著名古董商,他打著傳教士的幌子,很早就在大同及周邊地區活動,大量收購古代文物。1923年,他曾在渾源參與競購李峪村出土的渾源彝器。
此像的實際位置同樣也早有定論,系第16-1窟北壁中層左側盝形龕交腳菩薩像。造像頭戴高大的寶冠,額留辮發,眉線平直厚重,雙目微合,鼻高而直,嘴角微露笑意。頸飾項圈,左手平伸置膝頭,右手并攏上舉。帔帛寬博,于腹部上方交叉,裙下擺橫折向兩側。造像體態雄渾豐滿,神情莊靜溫婉。據沙畹《圖錄》知,該像原具圓形頭光,兩臂衣袖尖角高翹,被盜鑿后,這些細部刻畫均遭破壞。
8. 第19窟
{21}失而幸得的菩薩頭像
2013年6月,美國弗利爾藝術博物館美籍華人王純杰先生在參與一場拍賣會拍品遴選工作時,巧遇一件被藏家聲稱為云岡石窟第17窟的菩薩頭像。資料顯示,該頭像于1938年先為哈佛大學本杰明·羅蘭德教授收藏,后轉古董商霍華德·何利斯,1954年由約瑟芬·韋特斯女士遞藏,1964年曾在哈佛福格美術館展出過。2013年,韋特斯的后人委托弗吉尼亞波多馬卡拍賣公司將其拍賣。了解這些情況后,王純杰先生直接將此頭像于競拍前先購買下來,后捐贈山西省博物院。該菩薩像臉形豐圓,戴素面寶冠,固定寶冠的繒帶在兩側結節,當時盜鑿造像時未能取得這兩個系結,洞窟中至今仍有殘留部分。經比對研究,確認其為第19窟南壁東側佛龕左脅侍菩薩頭像。能讓流失多年的云岡石窟文物回歸祖國,王純杰先生完成了一樁心愿。2016年9月19日,王先生夫婦再訪云岡石窟,他在贈與云岡石窟研究院的一冊舊書上題言:“丙申三秋二次造訪云岡石窟,欣悉曇曜五窟之編號第十九窟右壁菩薩頭得歸原位,此謂二次升天非天意而何。”
9. 第19-1窟
{22}左脅侍菩薩
此像最早見于水野清一、長廣敏雄《云岡16卷》中的活頁書簽上,原為第19-1窟左脅佛面部,現藏于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其余信息未詳。
10. 第27窟
{23}東壁上層交腳菩薩像
像高129.5cm(圖6),現藏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1948年,由羅伯特·雷曼贈送,編號48.162.2。
此像系第27窟東壁上層盝形龕交腳菩薩像,被盜時間較早,山本明拍照時已不存在。被盜后的洞口高達163cm。菩薩頭戴素面高冠,冠見裂殘,雙目微啟,鼻梁高挺而長,嘴角內收,笑容神秘。身姿挺拔端莊,右手上舉,左手曲臂懸置腿面上。飄逸的帔帛由雙肩搭下,隨著身體的起伏而變化,在小腹處交叉而落,大裙貼腿。此像常被附會為第16-1窟中層中央龕內造像,其實,由沙畹《圖錄》可清楚地看到,該龕原為一趺坐佛像,頭部在1907年之前即已被毀。佛像身著通肩袈裟,呈坐姿的雙腿殘跡至今仍清晰可見(圖7)。按理說,失掉佛頭的造像不是盜賊的選擇目標,或許是其背面——第16窟南壁——千佛疊壓禪定坐佛像的畫面引起了盜賊的興趣。關于這件交腳菩薩像,包括長廣敏雄也誤稱道:“原來在第十五A窟的交腳像,兩個收藏在紐約的大都會美術館,一個收藏在巴黎的色黎利努斯基美術館。”[5]49實際上,他是將第27窟東壁交腳菩薩像混淆為第16-1窟北壁中央龕坐佛去看待了。
11. 第28窟
{24}北壁佛頭
像高39.6cm,現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
高肉髻,面型略長,抿嘴含笑。耳輪長大,寫意地雕出耳廓,并不作細部修飾。造像被盜鑿后,脖頸下面細狹狀的雕刻部分保留至今,這成為該造像得以準確復位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細節。此為第28窟北壁二佛并坐龕內右側佛像頭部,盜鑿創面高42cm,頸部殘留遺跡與被盜像完全吻合。
12. 第30窟
{25}西壁上層立佛像
像高132cm,曾為法國巴黎古董商Charles Vignier舊藏,現藏法國吉美博物館。
此尊造像屬典型的云岡石窟晚期風格,佛像跣足而立,高肉髻,長眉細眼,面相清瘦,削肩,舉右手施無畏印,左手施吉祥印。褒衣博帶式袈裟,右領襟橫過胸前搭左腕滑下,腹部垂下的部分佛衣呈“V”形,衣服沿緣褶紋翻卷,十分華麗。此系第30窟西壁上層左立佛。沙畹《圖錄》中,該像仍完好無損,至喜龍仁《中國雕刻》已見被盜。佛像被盜后,為了偷運之便,被分割為三截,兩道裂隙至今清晰可見,一道在佛像左腕、右腕之間,另一道在佛足腕處。
13. 第33窟
{26}西壁佛頭
像高38.1cm,1931年入藏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美術館。
佛像臉型較長,高肉髻,細眉,雙目微瞇,嘴角內含,微露笑意。鼻子原雕像已毀,近代重新進行了修補。此系第34窟西壁“阿輸迦施土”故事圖中立佛頭像,窟內留下的被盜創面高49cm。喜龍仁《中國雕刻》中佛頭尚存,水野清一、長廣敏雄《云岡16卷》中見失,失盜于1922年后。
14. 第36窟
{27}南壁西側佛半身像
像高35cm,臉型修長,屬北魏磨光高肉髻,眉間刻白毫,直鼻,薄唇,雙眼微瞇,神態恬靜安詳。削肩,褒衣博帶,舉右手。
該像原為美國華僑周銳于20世紀30年代在紐約購得,后轉藏陳哲敬。2006年,陳哲敬再將其捐贈中國國家文物局,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此系第36窟南壁西側佛像,被盜鑿后,面部發生斷裂,后予修補。洞窟中與其對稱布局的另有一立佛,佛像面部可能在盜鑿過程中被意外鑿毀,因此,盜賊放棄了原計劃,從而使得該造像得以幸存。
15. 第39窟
{28}窟門東壁菩薩頭像
該菩薩頭像見載于1930年德國柏林出版的J?觟rg Trübner:zum Ged?覿chtnis,Klinkhardt and Biermann Verlag,Berlin。
菩薩頭戴花蔓寶冠,面形削長,眼細鼻直,薄唇含笑,神情溫雅,清秀俊逸。此系第39窟窟門東壁龕交腳菩薩像頭部。沙畹《圖錄》和山本明、岸正勝《云岡石佛》書中均見存,水野清一、長廣敏雄《云岡16卷》中見失,失盜于1921年后。
16. 第40窟
{29}東壁菩薩頭像
像高35.5cm,現藏美國紐約大都會美術館,1942年由洛克菲勒夫人捐贈。
菩薩頭戴山岳形花蔓寶冠,額前頭發人字形向兩側分梳,一縷發梢沿鬢角飄下。細眉,雙目低視呈思索狀,上眼瞼浮腫略鼓凸,抿嘴內含,鼻子原雕已毀,近代重新修補。造像面型略長,顯得清瘦疏括,頭部整體向左方斜傾,說明這是一尊思惟菩薩像。造像左下頜似有破損處,正是與豎起的食指相接觸點。此系第40窟東壁盝形龕右側思惟菩薩頭像。1987年,臺灣發行一枚“北魏云岡菩薩頭”郵票,即為此菩薩頭像,但其稱出自云岡第30窟,亦不知采用的是何人編號,是否與現第40窟的編號對應一致?
附記:2012年我參與了張焯院長的一個課題研究項目,得益于此,我有機會對云岡石窟流失造像進行了復位研究的調查。借此,向張焯院長專致謝意;段得明、馬麗霞為此翻譯了大量外文資料,解華協助查閱了大量史料,孫波參與了個別洞窟的調查工作,一并致謝!
參考文獻:
[1]姜亮夫.莫高窟年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91.
[2]馬麗霞.云岡石佛陶眼回歸記[N].中國文物報,2014-3-28.
[3]徐家寧.山本贊七郎[M].鄭州:文心出版社,2017:6-7.
[4]木下杢太郎.大同石佛寺[M].張嘉倫,譯.江蘇美術出版社,2017:138.
[5]長廣敏雄著.云岡日記[M].王雁卿,譯.文物出版社,200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