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羽毛

◎王月冰

一

小和想住大房子，想了三四年。終于勉強攢了些首付，可房產政策一再限購，二套房首付大幅提高，她和老公秦手里的這點錢，再次顯得羞澀無力。

小和購房的心被揉得皺皺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時不時臆想一番，大房子在眼前放電影似的打開，等醒過神來時，一個大膽的決定誕生了：離婚，這樣就能以首套房的名義買了。立刻備課房產政策，還好，本市對離婚購房暫沒有明確限制。由于首套房是以小和的名義買的，當年小和收入比秦高，秦那時正上研究生沒工作，房子便理所當然寫了小和的名字，為這事公公婆婆很不開心，因為他們也出了一些首付。

聽到小和的決定，親戚朋友都勸她謹慎，房子可以再等等，可好好的結婚證變成離婚證，終歸是給婚姻翻了陰暗的一頁。小和顯得不屑，說：“有底氣的夫妻才敢為了買房而離婚，我對自己的婚姻很有信心！”秦似乎也不太支持小和的決定，說是房子還沒買，婚就離了，不吉利，推遲些時日再買房也沒事，反正目前的兩居室也能住。小和卻無論如何不答應，扯著秦，開上車就去了民政局。

二

婚離了。房子很快選好，傾囊而出交了首付。接下來是等網簽資格審定、銀行貸款審批，時間過得似乎有些慢。小和突然有些擔心她和秦之間出什么事，沒有了一紙結婚證保護，原本以為會跟什么也沒發生一樣，但心中簡直是見鬼了，就是覺得缺了點什么，又擔心真出什么事自己的權益得不到保護。后來又聽說房產證上只能寫一個人的名字，如果要加名字，得等房貸全部還清。逛房友交流群，看到一女人哭訴，說網簽和貸款等了四五個月，就在這段時間里，他丈夫劈腿別的女人，原本連臉都沒紅過的恩愛夫妻，一張離婚證讓男人假戲真做了，她質問丈夫為什么，男人回答：“你把婚姻的門打開，給了我重新選擇的權利，我怎么能不使用這權利呢？”又有一女的說：她的丈夫，在他們為了房子離婚后的三個月里，多次跟對自己有好感的女同事上床，房子的事辦好后，他們復婚，喬遷之喜，那個女同事找到她告之真相……

這些血淚傾訴，讓小和更加忐忑，她忍不住跟秦商量：“要不還是用兩個人的名義買吧，差的幾十萬首付去借。”秦顯得不耐煩，問她在擔心什么，再說網簽申請都交上去了，再換太麻煩。小和不好再說什么，祈禱一切順順利利，卻又忍不住盤算如何保護自己的權益，拐彎抹角向秦提出應寫一個兩人協議，說明首付款是夫妻二人的共同財產。秦顯得有些驚訝，說：“你這是懷疑我？還是對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沒信心？”小和的臉像被刷紅了，仍裝作理直氣壯：“你們男人，變起來太快，我得有所準備！”秦不屑地說：“理解！那你寫，我簽字就是！”小和坐在電腦前，不知所措。寫吧，擔心秦小瞧自己；不寫吧，又害怕自己吃虧。

正猶豫，手機響了，接通，老媽的聲音噼里啪啦響起：“你公公好有意思呢，不就借了他4萬塊錢嗎？說好了明年年底還，他現在就來催。你哥的輪胎店才起步，正往里面投錢呢，哪來錢還呀。我跟他說我們親家日子長，他卻說你們已經離婚了！難怪這么著急要還錢呢。你跟小秦到底怎么了？”小和呆住了，公公怎么會知道離婚的事？知道后不是勸和，竟是著急向親家母去討債。平日里慈祥親切的公公，原來是這樣不念舊情的人！

誰知公公婆婆是兵分兩路，公公討債，婆婆的勸和電話也在這時打到了小和這。想到他們這樣著急向自己娘家討債，小和哪里還聽得進婆婆的苦口婆心，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掐掉，只差沒撕破臉了。然后，她沖到秦面前，大聲問：“你爸媽怎么知道我們離婚了？是你迫不及待告訴他們的？是你要他們去向我媽討債的？難怪你不愿意改成以兩個人的名義買房，說什么麻煩，原來早有打算！”小和不依不饒，一邊說一邊拿出紙筆來龍飛鳳舞起草首付協議，還去樓下文具店買了印泥，拿起秦的大拇指重重地蓋了血紅的指紋。

秦木然地看著她做這些，老半天站起來，說：“劉小和，原來我們的感情這么淺啊！一個假離婚，就讓你原形畢露了。”說完，甩門而去。

小和癱坐到沙發上，到底是誰原形畢露？呆坐著，一直到兒子的美術培訓班老師打電話來催她去接孩子，她這才小心翼翼收好首付協議，出門去接孩子。

接了兒子回到家，秦也回來了。安排孩子做作業后，秦悄悄告訴她：“是街道派出所的戶籍警告訴我爸的，離婚后我不是要去派出所改戶口本上的“婚姻狀況”才能申請購房網簽嗎？那個戶籍警的父親跟我爸是棋友。”小和的心緩和了一點，但還是很不快：“那也不要著急向我媽去討債啊。”秦說：“我媽那人你還不了解嗎？買小菜都要抄底價的人，4萬元對她來說是天大的事，她當時能同意借已讓我大開眼界了。她現在知道我們是為了買房才離婚，已經跟你媽道歉了，說暫時不必還錢。”

聽了這些，小和平靜了一點，但人走茶涼的失落仍在心中縈繞，人還沒走呢，卻嘗到了這樣的滋味。與婆家的所謂親情，原來都維系在一張結婚證上，小和忍不住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秦家的地位，又懷疑婚姻的意義。想著想著，就覺得與秦的情分仿佛淺了，原來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緊密不可分。房子還沒塵埃落定，感情倒像是落入了灰塵里。

三

周末，秦說單位有活動，早早走了，小和想問他是什么活動，能不能帶家屬，可想想自己還算是家屬嗎？獨自躺著，渾身懨懨的。同事嘉平在微信上邀約出去玩，小和想，出去玩玩也好。

見到嘉平后才知道原來有好些同事一起去郊區，她坐了同事程建的車，車上就他們兩人。程建老婆開了一家手機店，常年伏在柜臺前打游戲，夫妻之間似乎很淡。去年單位組織旅游，小和崴了腳，程建背她，給她揉腳，從那時起，小和感覺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了變化。要是換作之前，她不會坐程建的車，可現在，她賭氣似的特意上了他的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程建問：“你老公怎么沒和你一起來？”小和沒回答，程建看了看她，遞過來一盒車厘子，說：“怎么，不開心啊。知道你喜歡車厘子，我特意買的。”小和心里忍不住一軟，雖然一看那包裝就知道是水果店打折的那種，可還是讓她覺得溫暖，畢竟他知道她喜歡車厘子。“我和他離婚了！”這話說出，把小和自己也嚇了一跳！憑什么要把這種隱私告訴一個毫不相干的男人？程建在路邊停了車，問她是不是真的，到底怎么回事。小和不再說什么，程建顯得更殷勤了。

程建開始頻繁地給小和發微信，有時深夜還發。小和大多沒回，秦倒是很放心的樣子，她洗澡時忘記帶手機在身邊，就放在那熱鬧著他也不看看，只是提醒她有人找。小和想，難道真的是陌生人了？這么不在乎。

因此，當程建約她一起吃晚飯時，她答應了。喝了點酒，程建的膽子更大了，說附近有家酒店很實惠。小和竟鬼使神差跟他去了，爬過逼仄的樓梯，進到陰暗狹小的房間里，程建一把摟住了她。小和突然一驚，她想起秦和她的第一次。那時秦還在學校，深夜給別人畫設計圖紙賺錢，她去他的房間，兩人擁在一起激情迸發時，秦卻控制了，牽著她的手打車去了五星級酒店訂了豪華的房間，說哪能在簡陋的床上愛自己心愛的人呢？暖流與愧疚潮水一般涌了上來，小和落荒而逃。

回到家，秦一把抱住她，興奮地說：“老婆，我們的房子，網簽通過了，銀行馬上放貸。過兩天我們就可以重新結婚啦！”小和也緊緊地抱住秦，仿佛失而復得的寶貝。

四

幾天后，房子的所有手續辦妥。秦立刻請了假，催著小和去民政局復婚。

民政局說小和的戶口本要改一下，因為上面還是“已婚”，要改成“離婚”才能辦復婚手續。派出所的民警大姐聽說她是去復婚，沒立刻給她打印戶口頁，只在她的戶口本上蓋了個大紅的“離婚”印章，提醒她領了結婚證后再來改“婚姻狀況”。

重新領了結婚證，小和踏實地去了派出所。大姐打出了她的新戶口頁，小和看到 “婚姻狀況”一欄寫著“復婚”，立刻就急了，問：“不能寫‘已婚’嗎？我是跟同一個人再結一次婚。”大姐說：“是啊，所以是復婚。你以為離婚又結婚就跟沒發生過什么一樣嗎？當然不是，離婚是有烙印的，任何形式的離婚都是。”看小和還愣在那不愿走，大姐又說：“婚姻是夫妻的羽毛，你拔下來一次，又粘上去，跟原來長在那的，能一樣嗎？很多人為了這樣那樣的利益隨意拔掉婚姻的羽毛，以為隨時都能重新粘上，也不想想，那是會有粘痕的啊。”

大姐說得沒錯，羽毛拔過的痕跡，終究不太美觀。小和想起自己這大半年來的忐忑不安，思前顧后，想起公公的討債電話，想起深夜里她跟程建的那些甜言蜜語，想起程建抱他時的感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去超市買了一大袋糖，帶到公司，大聲說：“吃喜糖啊，我又結婚了，跟同一個人！”程建悻悻地接過糖，小和當作沒看見，她心里想的是，以后要怎樣全心全意來愛惜和保護自己婚姻的羽毛。